第25章 美國來客(2 / 3)

我的心將被埋沒,

有誰同情我……

“嘭嘭”敲門聲又一次響起。

“站住!你往哪裏跑!”六一早已作好準備,門是虛掩沒拴的,他左手提一鋼釺,右手猛一拉開門,隻見黑影一閃。他一步跳出,對準黑影將鋼釺一擲,隻聽“汪”一聲狗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2.

第二天一早,乳白色的濃霧將山崗籠罩,白茫茫一片,六一在山林中行走,如騰雲駕霧,那一縷縷,一點點的霧粒子在空中飄浮,攤開五指,白色的霧粒似乎在手心上移動,霎時間化為烏有。就象這山崗上的幽靈,似有似無,虛無瞟渺。六一又覺得把老郭領到此地正好修身養性。透過白茫茫的濃霧傳來悅耳的鳥叫,大概是在問候:“早上好!”“吃飯沒有?”慢慢濃霧逐漸散去,東方透出一片魚肚白,愈來愈亮,終於一縷陽光似金箭刺破霧層,直射大地,慢慢萬道金光灑滿四野。大地陽光燦爛。六一想自己該走了,再回頭留意地看了一眼,不料昨晚睡的地方,木板床下竟頂著一口大開的棺材。

“好哇!棺材,棺材,升官發財。”郭瘋子笑嘻嘻地祝福。

六一沒想到郭瘋子上班不到一個月就結束了。郭瘋子的獨子郭棋棋已十二歲,小學快畢業,署期為了掙書學費,便邀約了兩個小夥伴上山去摘毛梨。三人越走越遠,越爬越高,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叫老君峰,一看毛梨特別多,棋棋高興得招呼夥伴:“看前邊岩上有好多毛梨!”邊說邊跑去,話音未斷,突然腳下一絆,一把飛刀“嗖”的一聲直端端向棋棋的腰部飛來,頓時把他攔腰劈斷,連媽都來不及叫一聲,鮮血染紅了青草,白花花的腸子流出來了,隻見他一張小嘴張得大大的,似乎在哭叫:“老天爺,這是為什麼?”兩個小夥伴眼見棋棋慘狀,嚇得丟掉背篼連滾帶爬跑下山去。棋棋的母親一聽噩耗,頓時昏死過去。

六一在工地上聽到這不幸的消息,丟下手中的活立即趕去,隻見棋棋的屍體躺在綠草叢中。棋棋中的是捕獲野獸而安的刀。此刀是用兩根大斑竹壓成弓形,弓上安裝一把鋒利的刀,若有野獸經過,踩動機關,斑竹自然彈起,強大的彈力將飛刀彈出,直劈獵物。可惜獵物是瘦小的棋棋。悲劇一發生,安刀的農民嚇得逃走,從此無影無蹤不知去向。六一抱起血淋淋的棋棋,看他蒼白的臉上兩眼睜大,小嘴大張,似乎在問:“我要爸爸、媽媽,這是為什麼?我要讀書呀!”

六一覺得喉嚨發癢,口一張,“哇!”一股鮮血噴出,淚水奪眶而出。聞聲趕來的人把棋棋的屍體從六一手中抬走後,六一伏在血染的草叢中號啕大哭,哭了一會才覺得心裏好受了些,突然看見草叢中有不少散落的帶血的小象棋子,圓圓的,扁扁的,一枚紅帥被飛刀劈成兩半,六一將棋子捧在心口,猛覺心裏特別難受,大叫一聲昏死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六一慢慢蘇醒過來,“報仇!”他大喝一聲站起來,提把彎刀尋那農民的家。那農戶的家倚山崖搭了一草屋,裏麵除了兩張木床外,均是石桌、石凳,一貧如洗。一位穿得破破爛爛的中年婦女見六一怒氣衝衝提刀而來,嚇得“噗嗵”一聲跪下,身後五個大大小小的娃娃也隨母跪下,六一一見,心軟了,手也軟了,刀“當”一聲掉在地上,掉頭就走。

郭瘋子聽到消息發瘋似的跑去,一見兒子就趴在他的屍體上不起來,一連三天不吃不喝不睡,兩眼發直,到了第四天,上山掩埋屍體,郭瘋子見了土坑一步跳下去,嘶聲力竭地叫:“快埋!把我倆爺子一起埋了吧!”誰敢埋他?好說歹說也不行,最後還是六一強行把他拉上來抱回家去,途中他發瘋似的咬六一的手臂,咬得鮮血直淌。為了防上他挖墳自埋,就將棋棋的墳轉移了,結果他仍每天都朝山上跑,赤著腳邊喊邊跑:“棋棋,你在哪裏?爸爸來找你啦,你答應一聲,爸爸和你睡在一起……”。害得六一每天到時上山把他找回來,不然他會呆在山上不走。

六一有個習慣,凡是遇到不愉快的事,都到河邊,坐在石頭上,聽河水嘩嘩流,看大江東去,憂愁隨之消失,心情慢慢自然平靜。他稱之為大自然消愁治療法,又不花錢,效果尤佳。

六一把郭瘋子天天請到江邊,來回走動,走累了就在石頭上休息,看日出日落,驚濤拍岸,當然六一既要開導他,又要防止他一時想不開,一頭跳進江中尋死。這樣,過了一個月,郭瘋子才恢複理智,開始進食,兩個月後才與六一搭話,三個月後逐漸平靜下來。但每晚都要偷偷捧著兒子的照片自言自語,六一幾次都想給他偷來燒了,可又不忍心,那可是郭瘋子的命根子、精神支柱呀!還是順其自然,讓時間的流逝漸漸抹去他心中的創傷吧。郭大嫂因兒子的夭折,沒有了牽掛,也與郭瘋子分道揚鑣。郭瘋子也無所謂,不理睬,一了百了,走時連送也不送。兩人都無工作,如何生活下去?

為了生活,六一隻好在江邊碼頭當搬運工,一邊幹活,一邊照顧郭瘋子。半年過去了,郭瘋子也康複了,每逢回憶起往事,都覺得自己太沒有理智了,見了六一總覺得過意不去。六一為了安慰他,雖不敢鼓勵他再去研究“點金術”,但覺得研究學術是可行的。一天對他說:“郭哥,陳思文先生死了,你曾跟他學過兩天,何不專門研究易經,打個卦,預測預測我們什麼時候發財?也快活兩天嘛。”

“好!”說幹就幹,郭瘋子摸出三個硬幣就拋,拋一下劃一下,拋了六下,劃的為≡≡。郭瘋子一看圖形,半年來第一次露出笑容,說道:“艮上震下,頤貞吉,觀頤自求口實,彖曰頤貞吉養正。”見六一聽不懂,更加得意:“上卦為艮,艮之雲霧,錢財從空中掉下來。”六一一聽,“噗哧”一笑,四壁如洗,灶口懸吊一黑不溜湫的陶壺。

“數目七、五、十,東北方,我取中間七,七日內定現;下卦為震,震為雷,數目四、八、三,東方,三個數相加等於十五,至遲半月見效。”郭瘋子邊掐手指邊說。

“好,我們就等十五天發財。”六一覺得該收場了,怕他又入迷。等過了二十天,財可沒來,麻煩卻來了,郭瘋子的門上貼了一張蓋著紅印的通告。

最高指示

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

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

通告

為交流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經驗,迎接各地的工農兵學毛選積極分子,經研究決定,新華路4—21號住戶全部搬遷,修建工農兵服務社,凡屬此區域內住戶限三日內搬走,不得有誤……

下麵還有一張小字報:

最高指示

不破不立,破字當頭,立也就在其中了。

規則

1、階級鬥爭一抓就靈,嚴防階級敵人破壞。

2、私房每平方米付八元,一次性付清。

3、按期搬出的可統一安排住房,租金自付。愈期不再安排住房。

4、本規則從即日起執行。

郭瘋子看完後,旁邊的裘皮匠就悄悄走過來對他小聲說:“球,嚇老百姓,老郭你我住的都是祖傳下來的私房,能賣幾個錢?那邊租房又要錢,不等於活搶人?不幹,我已串聯好五、六戶了,大家頂起,看他們敢下手……”晚上六一回來,老郭講給他聽,六一忙擺手:“頂不得,也頂不起,還是搬吧。”

“又不是你的房子,當然不心痛。”郭瘋子一句話頂得六一不再開腔。

第四天早晨,六一扛起扁擔走了不久,地段主任就帶著幾個民兵,登門清屋,他們一律帶著印有“糾察”字樣的紅袖套。郭瘋子從門縫中看他們來了,忙用背抵住,卻被一壯漢一腳踢開,使郭瘋子一個踉蹌,頭碰到懸吊的茶壺,“當”的一聲,頭上立即凸起一個大包,引來一陣哄笑。主任走進來指著老郭罵:“老娘不看你瘋瘋癲癲就專你一政,你抬起狗眼看看,十幾戶都搬了,隻有你這臭狗屎賴著。”

“裘皮匠都搬了?”郭瘋子還不信,昨天碰到裘皮匠,他還在私下鼓動宣傳。

“裘皮匠?他是屬兔的,早就搬了,跑得比哪個都快,他在第二天晚上就搬了,我們還準備表揚他呢。”

郭瘋子仍不相信,跑出去一看,哪裏還有住戶,都搬光了。老郭才明白上了裘皮匠的當。

這時地段主任出來對老郭吼道:“瘋子,快把你的東西拿起走,不然叫人扔了。”

“哪我住在哪裏?”

“我管你住哪?過期不管!”

“那我今晚就到你家去住。”郭瘋子橫了心。主任一看不妙,隻好說:“好好好,你就住在豬市壩的看守棚裏,暫時的。”豬市壩,顧名思義,是農民賣豬的地方。這幾年割資本主義尾巴,沒有多少農民來交易,但仍然很髒很臭,無奈何,隻好將就。郭瘋子挑著被蓋卷,脖子上掛著黑茶壺,這黑茶壺是祖傳,從老郭記事起就一直吊在那裏,不知多少年了,一直沒壞,可見質量好。郭瘋子把家安頓好,就去找地段主任領拆房錢,可她一口拒絕:“沒錢,過期不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