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患難之交(2 / 3)

幾十分鍾就把全城遊遍了,回到群專大軍操場,幾大黃桶飯菜正熱氣騰騰,香味四溢。六一心裏一放鬆,頓感饑餓,一算有十幾個小時沒吃飯了。押送人員紛紛跳下車,端起碗便大吃大喝,他們也辛苦了半天,三輛車的八位“主角”則依然呆在車上,等他們吃飽喝足打完飽嗝,才慢慢上前,象一夥凶神,將八名人犯押下車,依次開銬鬆綁,然後殺氣騰騰地一個一個點名說:“吃飯去!”走在前麵的人犯早撲到飯桶前,狼吞虎咽。六一吞了一下口水,舔了一下嘴唇,隻等叫他吃飯,等了一會兒,隻聽一聲“滾回去!”回哪兒?回牢房也得吃了飯再回去嘛。”可能餓昏了,他把“滾回去!”聽成“吃飯去!”六一三步並做兩步,從地上揀個別人吃過飯未洗的碗,添起飯就吃。“啪”,凶神上前一把奪過六一嘴邊的飯碗,朝地上使勁一摔,大吼:“滾!滾回去!”

“到哪兒去?!”

“我管你到哪裏去?反正遊完街就滾出群專大門,滾!”凶神惡狠狠地壓低聲音吼。

“我肚子餓了,吃了飯再走不遲,又不是去趕火車,上殺場得等到午時三刻嘛!”六一話沒說完,屁股上就挨了另一位凶神一腳,一個竄竄,不是張操戈一把扶住,那肯定會摔在地上。兩人抱頭鼠竄出了群專大軍大門。張操戈對六一說:“嗨,兄弟你膽子不小,敢在群專搶飯吃,這分明是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裏拔毛呀。”“我確實是餓昏了。”

“走!我有錢糧,先吃兩碗撻撻麵再說。”麵吃完,兩人已成知心朋友。人在患難中的交往,感情最深。張操戈雖是“彈簧”,臨時工,可有一身的好手藝,車、鉗、刨、銑、焊樣樣來,木、泥、雕、解、石門門懂,哪裏錢多好耍一點,他就往哪裏彈,由於手藝好,各個單位都喜歡他,有的還留他轉正,可他卻說:“我是遊民,自由自在的好。”出事前在一個廠基建工地當技術工頭,一位朋友搞了一箱小口徑步槍子彈,張操戈心血來潮自製一支小口徑步槍,背在背上耀武揚威到青衣江邊打麻雀,驚動了一大群娃娃,前呼後擁如眾星捧月,人沒到麻雀早已驚飛,麻雀沒打死一隻,倒驚動了群專大軍,被逮起一路風光,鬧得滿城風雨。

兩人相見恨晚,相約明天見。操戈一走到家門口就耷下腦殼,爬在門縫裏瞅了半天,才鼓起勇氣敲門。他怕老婆,老婆名叫蜻蜓,可高大壯實如母牛。操戈心想:這頓臭罵是免不了的,一進門,蜻蜓不由他解釋,不罵也不開腔,立即把門關上“噹”一聲懸吊起,莫非挨打不成?要說打,操戈不及蜻蜓,她行伍出身,又有一身蠻勁,因長期幹人工攪拌水泥石頭的活兒,力氣比一般男子還大。隻見蜻蜓一步上前,伸開熊掌般肥厚的大手一把把操戈抱住,抱得操戈喘不過氣來,動彈不得。“喂,你要幹啥?哎喲!

輕一點……”蜻蜓並不答話,輕舒猿臂,把操戈抱起,蹬蹬蹬幾步抱進寢室,按在床上,三下五除二把操戈剝個精光,怪了,莫非今天是脫光了打?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蜻蜓自己也脫光衣裳,鑽進了被窩……

第二天一早七點,六一按昨日說好的時間準時來找操戈,敲了半天門,一尊女羅漢才開門,一見是年輕小夥子便笑嘻嘻問:“找哪個?”

“我找張操戈。”

“找他?哼,枉自叫男人。”說完噔噔出門上班去了。半天張操戈才摸出來,一臉倦容,一看是六一,說了聲:“等一下。”臨走仍不忘修飾,對著桌上的圓鏡梳頭打扮,擠眉眨眼,好半天才出門。六一搭張操戈的自行車,一出城便朝陸王山的山溝鑽。隻見一條小溪從綿延不斷的山溝流出。這天天氣真好,遠處是重重疊疊連綿起伏的群山,山頂青得象透明的水晶,太陽一照,則變成亮晃晃的金片,熠熠生輝;山腰裏寥落的鬆柏正散發一股濃鬱的芬芳,山麓下一片片竹林青得發黑。在這翠綠的叢林中,漫山遍野開滿了血紅的杜鵑花,一群畫眉在叢林中歡唱,好一派寧靜和諧的大自然風光。沿山溝是一條新開的凹凸不平的毛路,一路顛簸幾乎把六一拋下來。由於路不平,抖得六一心裏發火,使六一無心觀賞山林的風光,轉過一個彎,前麵一座大山突兀在麵前,擋住去路,似剪徑的強人。隻見操戈不慌不忙駛進一個隧道口,這隧道長二裏多,寬約十五米,每隔十米就是一昏黃的燈,燈光把人影變成大小、長短、胖瘦不一的怪物,陰森森的,若單獨一個人走可能使人毛骨悚然。頭頂上的條石縫還不時“滴噠滴噠”地滴水,似陰間的鍾擺,更增添了一絲恐怖感。一走出隧道便豁然開朗,陽光和煦,燕子呢喃,滿坡的桃花紅彤彤的開得正豔,啊,真是世外桃園。這桃園依水傍水矗立著一座工廠,一幢幢大樓、廠房拔地而起,幾百民工正幹得熱火朝天。隨操戈一到工地,操戈的朋友不免調侃他一番,調侃得操戈舒舒服服。這座工廠為三線建設內遷項目,所以正緊張施工,由於工地領導沒把操戈遊街當回事,所以他一回來,仍留用他。“天旱餓不死手藝人”,操哥因為有技術,不僅沒有開除他,相反領導還抱怨:“你咋個不小心被逮了,耽誤了兩天的工作,今天好好幹,補起,昨天遊街也算上班。”至於他帶去的六一更沒有話說,當即叫安排工作。“你說二級就開二級技工的錢,你說要得就要得。”六一沒想到別人要學三年才出師為一級工,再學三年才定二級工,自己不過與操戈遊了半天街就頂一般人六年學藝期,真是因禍得福。車工、鉗工不是一下就冒充得了的,電焊工由於電弧光,頭頭們一見便躲,所以操戈把六一安插在電焊班上,五分鍾出師世界之最,焊不好自己幫補,焊的部件也是無關緊要的,可六一卻真心實意地學,不斷請教操哥。操戈文化不高,有些東西問他,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六一問多了就煩了,甩一句硬梆梆的話:“你去問專家。”專家?專家在哪?在書本上,六一擠了一個星期的菜錢,買了本《電焊技術》,一頭鑽進去,一百天鑽了出來,電焊不再是狗屎堆,而是一片蓋一片,瓦藍瓦藍的魚鱗片,連操戈都大吃一驚,問:“六一你老實說,你以前真幹過沒有?真的沒幹過?”並把六一焊的物件拿給頭頭看,得到了頭頭們的讚許:“操戈,你真有眼力,找的人技術沒說的。”

這天吃了中午飯,別人都去打撲克吹牛睡覺去了,六一依然操起焊槍“卟、卟、卟”一麵焊一麵琢磨。忽然覺得身後有人在看,馬上取下麵罩,隻見一中年農民在看稀奇,六一好心說:“走開!看不得。”

誰知那農民一聽便來氣:“球才看不得,日怪。”

“說你看不得就看不得。”

“你看得我就看得,啥子,燙我們農二哥不懂……”

“我有防護鏡,你沒有。”

“喲,不得了下不了台,你買得起,我們農二哥買不起?一個狗屎鏡有球稀奇!送我,我還拿來當夜壺都嫌它爛了,隻配裝砣狗屎。”

“好,好,好,你要看盡管看,以後不要怪我。”

“哼,嚇唬我,想攆我走,休想。喲,好亮!跟閃電一樣亮,平時大白天難得看到閃電……”,六一不再管他,隻顧自己焊,一根接一根,下班好一陣子,那農民才心滿意足笑嘻嘻走了。

第二天一早六一一到工地,突然從棚裏跳出一個人,一手當胸抓住六一,另一隻手高懸於腦門,似要下掌。六一心裏一驚,不好!遇上了武林高手了!忙動用當年跟洪廣林學過的幾下絕招,左腳一退蹬起了箭步,左手護住前胸欲擋住對方那隻粗壯的手,右手撐住身體一側,頭一閃,兩手一使勁,說時遲,那時快,隻“哎喲”,“嘶”兩聲,那“武林高手”已被六一擒住,反背起了手。可那隻粗壯的手把六一胸前的衣裳扯了一綹下來,六一這套衣裳還是郭大嫂剛幫縫的,鐵灰色的滌卡。為縫這套衣裳,郭大嫂說了多少次:“人大了,比不得小時候,現在又掙得到錢,不要盡顧我們母子倆,自己也該振作點,有合適的人也該考慮。我擠點錢給你縫一件時新結實的滌卡。”眼看衣服被撕爛,六一心頭一怒,大叫一聲:“老子整死你!”

“別,別……我,我找你是要你賠我的眼睛,你把我眼整瞎了,還要打人啊。”說著,對方哭了起來。六一最見不得哭,也聽不得哭,一哭心就煩、就慌、就亂,手一鬆,仔細一看,原來是昨日中午看電焊的那位中年農民。隻見他右手依然擱在腦門前,不時揉腫得發亮的淚眼,六一忙放手;“我當是哪個棒客搶人呢!”“你才是棒客,你昨天使啥妖術,等我回去眼睛就開始痛,一夜到亮都看不到,不幹,你非給我解了妖法,不然我跟你拚命……”

工地一下熱鬧起來,眾人經六一解釋,無不哈哈大笑,最後領導為了不影響施工速度,叫六一領那農民到衛生所開了些藥,花了一天的工錢。

3.

六一平白無故損失了一天工錢,今天等於白幹,心中悶悶不樂,對同事的笑一概不理。正在這時,隻見一農民提了一條大鯢魚路過,張操戈對六一小聲說:“不要氣,今天我請客。”

說完對提鯢魚的人大聲招呼:“喂!提娃娃魚的過來。”那農民停下,看一眼操戈,認定是個真買主,立即走來。

“師傅,你看這娃娃魚多大,十四斤,肉特別鮮嫩,下鍋就好。”

“多少錢一斤?”操戈打斷農民的話,問。

“一元二。”

“六角,幹不?”

“一元一。”

講來講去,講成九角一斤。操戈付了錢,立即招來焊工班的幾個小夥子,你一言我一語討論開來:“吃剝皮還是吃燙皮?”

“當然剝皮的好吃。”

“你曉得個球,燙皮才好吃,脆生生的,就跟酥花生米一樣,一咬喳喳喳的又香又脆。”眾說不一,結果還是操戈一錘定音:“燙皮!啞巴燒開水,餘瞎子上街買佐料,尖腦殼上灶,我來燙,其餘的幹活。”

中午開飯,尖腦殼端出兩麵盆熱氣騰騰的娃娃魚肉,香味四溢,眾人如餓虎搶食。六一也餓了,毫不客氣地伸出筷子搶大塊的挾,丟在嘴裏一咬:“嘿!真鮮嫩,如三月桃花入口就化。”人啊!真會享受,什麼味都想得出來,中國不愧為饕餮大國。吃了半盆,已是半飽,爭搶速度放慢,幾雙筷子在盆中劃來劃去,有的用筷子剝黑皮,有的伸手剔刺,突然攪出一塊象嬰兒的手,胖嘟嘟的沾了一層半透明膠狀的佐料,六一心裏不由一陣惡心。常聽說娃娃魚常吃屍體腐肉,其肉一定帶死人味,又是一陣惡心,差點沒當場吐出來,借故跑出去,換口新鮮空氣。尖腦殼也跟著溜出來嘀咕:“唉,那雙爪爪就跟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