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卡夫卡,我讀到了他,但卻不能完全理解那個人。我看到這個卡夫卡將抑鬱放置於文字之中,便同時將其棄置於文字之中。他寫不了那種有著華麗封麵的雜誌上那些不平常的人們間或有興趣去看的勾起人們有過的心境與憶戀的平凡而真切的文字,他早已喪失那份寫作與記錄的興趣,他甚至都絕對不會去讀那些東西,因為他讀的同時,總該有種抑製不住的厭惡。他也寫不了詩歌。詩歌代表了人類語言創作衝動的源頭。那個他,似乎也從來沒有過創作的衝動。創作不過是他的平常生活。他的文筆無絲毫共同點於所謂從容大度或華麗優美的讚譽,絲毫不具一些中國近代作家與諸多英國經典文人悠然散淡之風。他對於生活和個體生命有著很不一樣的態度。他就是那樣的寫作著,非為世人的讚譽,很有些怪異,卻又如此的深刻而真實。

無論是哪一個卡夫卡,他的文字都是我所真正愛讀的。我不關心他的生平與聲名。對一個真正的讀者而言,他的文字本身就包含了他所創造與記錄下的最有價值的一切。我讀著他的文字,感覺著他如此的存在。他那文字間的生命似乎陪伴著我而存在。他的生命與精神存在於他的文字中,他甚至企圖通過焚毀自己的手稿來焚毀自身的存在,他發現自己不能容忍在死後仍然要持續下去的存在。

附自選FranzKafka語錄:

■■◆我生活在一片多麼虛弱的,或者壓根兒就不存在的土地上,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

■■◆你可以避開這世界的苦難,你完全有這麼做的自由,這也符合你的天性,但也許正是這種回避是你可以避免的唯一的苦難。

■■◆在巴爾紮克的手杖柄上寫著:我在粉碎一切障礙。在我的手杖柄上寫著:一切障礙都在粉碎我。共同的是:一切。

■■◆人無法通觀自己,他處在黑暗中。

■■◆我們之所以有罪,不僅僅是由於我們吃了智慧之樹上的果子,而且還由於我們吃到了生命之樹上的果子。有罪的事與我們所處的境況有關,與罪惡無關。

■■◆目的雖有,卻無路可循。我們稱之為路的,隻是彷徨而已。(目標雖有,道路卻無;我們謂之路者,乃彷徨也。)

■■◆我愛她,但不能跟她說話,我窺視著她,以便不與她相遇。

■■◆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帶著紙筆和一盞燈待在一個寬敞的、閉門杜戶的地窖最裏麵的一間裏。飯由人送來,放在離我這間最遠的、地窖的第一道門後。穿著睡衣、穿過地窖所有的房間去取飯將是我唯一的散步。然後我又回到我的桌旁、深思著細嚼慢咽,緊接著又馬上開始寫作。那樣我將寫出什幺樣的作品啊!我將會從怎樣的深處把它挖掘出來啊

■■◆為了我的寫作我需要孤獨,不是'像一個隱居者',僅僅這樣是不夠的,而是像一個死人。寫作在這個意義上是一種更酣的睡眠,即死亡,正如人們不會也不能夠把死人從墳墓中拉出來一樣,也不可能在夜裏把我從寫字台邊拉開。

■■◆什麼是財富?對於甲,一件舊襯衫就是一筆財富,而乙有一千萬元還是貧窮的。財富是完全相對的東西,不能使人滿足的東西。

■■◆你對這些話的領會程度,取決於的孤獨有多深。

■■◆善在某種意義上是絕望的表現。

■■◆如果沒有這些可怕的不眠之夜,我根本不會寫作。而在夜裏,我總是清楚地意識到我單獨監禁的處境。

■■◆沒有擁有,隻有存在。隻有一種追求最後的呼吸,追求窒息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