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像個冒失鬼,跌跌撞撞到行人身上,柔柔的不說話,待要追究,一溜煙兒鑽到空氣的縫隙裏,挑逗似的揚起一陣熱流,打到人心裏會落淚的地方,默無聲響。
在大雪未及驕縱前,人們忙碌著為這一年收尾。公司裏的,爭取再為評優績效多拉些客戶;醫院裏的,醫患都乖乖地順著對方的毛捋,沒人想在病房裏過節,沒人想在喜慶時鬥戰;學校裏的,教鞭握得更緊,試卷批改得愈勤,往日裏懶怠慣的開始想方設法添點分數,也好博父母寬心,多討些零花;街頭巷尾的,吆喝地更賣力,年貨逐漸充斥了店鋪,大紅大藍的禮盒兒傲踞特賣展位,闊綽者一次就拎走七八盒,寒酸點的一盒總得有。
化日下的眾生過著從來如此的日子,或喜或怒或靜或動,他們哭笑行坐的頻率常年固定,他們本人就是東奔西忙的光點,組成一幅幅生死相繼、悲歡離合的畫卷,誰執的筆,哪有這麼重要。
異數,總會有,可大可小、可有可無,遇見的當奇幻人生、遇不見的當空口瞎話,寒暑更迭、日月交輝,明明白白又有何用?
這條公路上川流過形形色色的車輛,車輛裏載過千奇百怪的人事,他們躲在會動的小鐵盒裏窺視,得逞了就生出得意洋洋的心思,殊不知別的小鐵盒裏也坐了窺視他們的人,彼此窮形盡相,不亦樂乎。
但最近,小鐵盒裏的人發現了鐵盒外的一個異數,那是一個女孩子,高速間難辨容顏,隻知她徘徊了多日,不曉得在等誰、是不是癡了,更可憐的是,孩子的一雙父母(許是吧),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中年人的影子裏卻顯出老年人的孤涼不安,兩位長輩謹慎地和女孩隔開固定距離,似乎怕多踏一步,女孩兒就要驚弓而飛了。
在這條公路上灑掃的環衛工人抑製不住蓬勃的好奇心,終向那兩個大人開了口。
“大哥大姐,我看你們和那個小姑娘連著來了四五天,是不是有困難需要幫助啊?”
其中的知識分子女性昂起她素日不曾低下的臉龐,皺紋爬滿了她的眼角。
另一位知識分子男性低下他終年難得抬起的頭顱,苦笑掛上了他的嘴廓。
“大哥大姐,我多嘴問一句,那是你們的女兒吧,看樣子有些不對勁兒,真不要幫忙嗎?”
“沒事,你幹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女人淡漠地說,眉宇間有些輕蔑。
“嘿嘿,算我多管閑事。就是這會子車多,你們注意點唄。”環衛工人識趣地離開了。
他剛走,女人的眼神就急切起來,她猛跨著步子去尋漸遠的女孩兒,車子擦著她的手臂而過,驚得同行的男人倒吸幾口氣。
“葉子媽,你看著點路!別火急火燎地往前趕!”
“再不跟緊,葉子該跑不見了。”這位媽媽顧不得矜持,甩開手就要追,被丈夫一把拉住。
“好啦,你別這麼膽戰心驚的,葉子長這麼大了有分寸。”
“她要是有分寸,還會到這裏來做這種事?”女人說著就哽咽了,一垂眼,兩行淚撲落。
“這是葉子和我們說好的呀,她來找一個朋友,完事兒就回家,你忘了?”
“什麼朋友不朋友,事到如今你還沒意識到嗎,你的寶貝女兒神經早不正常了。”女人張大了嘴,想嚎啕幾聲,到底顧慮了自己的形象,沒放開。
“曹茉,你能不能別詛咒自己的女兒?我看是你根本不信任葉子。”
“我從來不相信她會好好處理自己的事兒!這也要我擔心,那也要我擔心,就算給她操碎了心,她都不領情!還有你,就會百般維護,一點都不理性!”曹醫生轉悲為怒,痛斥道。
“咱們倆就不要吵了好不好?葉子雖然不是你心中百分百完美乖乖女,卻是我古靈精怪的好閨女,我認同她有自己的想法作風,支持她做想做的事。”
“你別這麼理想主義了好吧,生活哪像你寫的小說呀,我不管她誰知道會出什麼大事。算我求求你了,別擋著我,讓我跟緊點,萬一有個閃失,我也不用活了。”曹醫生止不住淚水,多日不施粉妝的臉蒼白得很。
這是夫妻二人多日來差不離的對話,每天都如是爭執一番,誰也不能說服誰,最後隻好幹耗著,半近不遠地跟著腳步匆匆的敬葉。
敬葉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可她不能停,找到那個“人”,把一切都解釋清楚,才有機會恢複“正常”。
當然,這種尋找的方法既不科學又沒有效率,說白了就是小學生課本裏詬病的“守株待兔”,然而在當下的局麵中,敬葉已別無他法,她把自己抵押了進去。
報紙上的信息至今曆曆在目,最初的恐慌褪色成同情,其實,即便隻能和那個“人”說上一句“你還好嗎”,敬葉都可算滿足,畢竟,共處的時間不短,她的感情在刹那傾覆,再也收不回來了,沒有那個“人”,她感覺自己失去了核心。
在殘酷的現實中,敬葉來回地折返在對方車禍的地點,說是迷信也好,說是盲目也罷,在這裏開始的故事應該在這裏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