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暖花開，桃紅柳綠。石振寧領著文雨和若幹部門負責人，南下北上，東奔西走，陸續考察了幾個省份。每到一處參觀後，石振寧無心談及所在地的經驗體會，反複強調從莊夢成那裏泊來的“定期洗牌”、“新老板”理論。
文雨心領神會，考察回來後，一邊自己悄悄地動手，一邊給王燦、關曉霖布置作業。關曉霖不緊不慢，沒有爽快答應，也沒有正麵拒絕。王燦態度明朗，以沒有跟蹤考察，情況不熟為由堅決拒絕。王燦漠視文雨，是陸續聽到“文雨搞倒王燦”的傳說後開始的。王燦以一個資深黨員的身份，先後找了高書記、石局長彙報個人思想和看法，但反應冷淡。王燦納悶的是，彙報後沒幾天，文雨就冷嘲熱諷地說，王領導，找局領導就沒有必要了吧？氣得王燦直想找下地縫鑽進去。王燦每當感覺到有一股氣團積壓在胸時，就跑到其他處室，找到同齡的老處長們聊天，多次聊天過後，文雨在機關的民主測評率直線下滑。有時候，王燦趁文雨外出時，在辦公室提醒關曉霖和俞娜，我老了，沒多少年了，但你們的路還長，要提防文雨，這家夥心術不正，你們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俞娜幫文雨解釋說，其實他心是不壞的，隻是方法粗了一些。俞娜私下從街上挑了精裝的茶葉，悄悄地塞給王燦：“文處長給你的。”又不時買了些零食，遞給王燦：“文處長說，糖尿病人要不時吃點東西。”文雨隱隱地感覺到有一雙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覺得渾身不自在。向局長訴苦後，石振寧在會上警告大家，要支持有開拓精神，富有思想的年輕同誌的工作，任何人不能戴有色眼鏡看人。敢想敢幹的人，容易得罪人。為了工作得罪人，不要怕，怕就怕按部就班，就怕占著茅坑不拉屎。
文雨加快了機構人事改革文件的起草進度，並得以順利通過。競爭處長的條件從原定的任副職二年撥高為三年，正好卡住了任副處長時間兩年八個月的關曉霖，讓他維持現職都要作出努力。任副處長的年齡界定在四十五歲，又揮刀砍掉王燦，順理成章地為俞娜騰出了一個位置，特定的任職條件一公布，俞娜的競爭對手都沒有，這讓俞娜都始料不及。五十三歲的處長年限，讓劉主任、陳處長等七八名機關元老齊涮涮地集體倒塌。
局機關中層領導全部重新洗牌，向全局公開競爭的消息，大家一時議論紛紛，轉移了有關文雨的是非爭論。人員任職，誰上誰下，大家開始了新一輪“人事預報”。
看到王燦一天天瘦弱喘氣，關曉霖一整天愁眉苦臉，老局長柯依楠說走真走了，走得如一縷輕煙。俞娜的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感傷，有時一種負罪感油然升起，強烈地衝擊著那顆脆弱的心。有幾次，文雨咬牙切齒地表示，對“頑固不化”的人要給顏色看看，俞娜以冷漠的眼神和拒不約會，試圖遲緩或阻止文雨的行動，但文雨不為所動，急速推進“人事大洗牌”方案。文雨私下邀請省廳張處長前來“視察”，安排了二次歌舞，引燃了處長的欲火，消耗了處長的體力後，省廳的內部簡報呼啦啦連續兩期刊登了局人事改革的專題報道，文雨感覺自己幹瘦的骨架子補足了鈣片，邁出的步子都比以前輕鬆。
整整一個多月，報名、筆試、演講、答辯、測評、考察、公示……每一個環節，帶來一次竊喜，文雨水土流失逐漸嚴重的腦門，每天抹得瓦亮瓦亮，在頭頂沙漠中稀稀拉拉存活的幾綹頭發，用摩斯調理得連蒼蠅都站不住。
文雨給下屬每透露一次信息後，平時在超市裏隻能遠遠地看著舍不得買下的精美物品就會變魔術一樣擺到了家裏，包括那些看過摸過喊不出名字從未品嚐過的各色瓜果。以前愣擔心汽油價格一漲再漲，養不起小車，現在，基本忘記了什麼時候又漲了價，掏出一、二張油票，小車跑得淋漓歡暢。兒子也從公辦學校轉送到泗寧私立學校，一學期一萬的學費，有人搶著交，還對自己千恩萬謝，倒覺得欠了自己一輩子的人情似的。
一批年輕而嶄新的麵孔進入機關，俞娜與王燦也對調了辦公室。關曉霖經過一番演講和答辯，勉強留住了原職，文雨的言語裏流露出來的信號，關曉霖保住了副處長職務，倒像是受了他天大的恩賜一般。關曉霖感覺到書記、局長看自己眼神，也不像以前那樣親切了。妻子也對自己逐漸喪失信心。回到家裏，沙琳琳要麼凶巴巴，要麼冷潮熱諷，還把兒子都都從柑柑家裏拎回來的珍珠果、仙人玉、黑胡桃等名貴水果扔進垃圾桶，邊扔邊說：“好嵬嵬，乖，這個不能吃哈，有毒咧。”俞娜看出了心情凝重、莫名歎氣的關曉霖的心思，良心的驅使，她忍不住悄悄地提醒關曉霖，你做事主動一點啵，以你的能力，沒有人可以擋住的，每天熬它八小時，上班準時一些，早退可以靈活撒……
關曉霖留心觀察後，照著俞娜的提醒，參照文雨的做法靈活地掌握上下班時間。早上，打理好小孩後，拎著早點去上班，坐在辦公室慢慢啃，吃喝拉撒一係列環節，全部往後挪到上班以後處理。咦，他奶奶的，再也不會遲到了。隻是每次在辦公室吃早點、上廁所，都和文雨那麼一致，後來顛倒了部分吃喝拉撒的環節，才與文雨有序錯開。
文雨留在辦公室的時間越來越少，俞娜有時成天跟著文雨到分局轉悠，關曉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閑了。突然間衰老了許多的王燦，一臉臘黃，他整理出一遝資料和書籍，送給關曉霖，懇切地提醒：“跑官場，你和我一樣，不是塊料。我身體吃不消，也快見馬克思了，但你不能泄氣，要相信好人總會有，好官也不一定真絕了種，隻要有人知道了真實的你，輕輕地拉一把，淺淺地灑一份陽光，你就會燦爛無比，十個文雨都阻擋不了你。”發自內心的肺俯之言，關曉霖感恩不盡。王燦提供的《關於農村留守孩現狀與對策的思考》、《中國新農村》、《擦亮你的眼睛，捧出你的愛心》、《城鄉對接憂思錄》、《南飛的大雁》等課題，讓關曉霖眼前一亮。到過幾次平潭村後，關曉霖也一直考慮過，覺得有許多新東西可以發掘，但尚沒有具備王燦所站的高度。
關曉霖斷斷續續地筆耕，王燦一有空閑，就來催問進度。關曉霖打算陸續地把稿件投送到廳局內部報刊。王燦說，起點低啦，你真是傻A，這些農村的課題，在係統內部，你越是專心致誌，越表現為不務正業。整個廳局，不就一個崔冬梁感興趣麼，高書記也不知道是真喜歡還是窮應付。這年頭啊，一個局室一個園，一個小園一個圈，隻管圈內花香滿園，哪管圈外洪水滔天？
關曉霖驚訝地看著王燦。王燦說，我身不逢世，雙親早逝，生活苦，體質差，工作後愣賣命，加班加點，希望出人頭地，我出生在三年災荒年代，成長在十年動蕩時期，眼看著多少人含冤西去，我能活到今天，已經很幸福了。文雨這種小B，隻是一個粉墨登場的小醜，但他腦瓜子靈，鬼點子多，具有敏銳的嗅覺。他所依附的，隻是小人物嘛，小人物小肚雞腸小心眼，隻管“圈內效應”，對你這些調查研究，是提不起精神的。大人物，才有大氣魄。也正是有一些數量雖不算多，但引領和牽製著“龍頭”的頂級人物，以及九億農民農工農人中絕大多數良民和為數不多但舞動經濟龍頭的極少數有良心的商人，舞蹈著華夏巨龍。
關曉霖若有所思，走廊內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後，王燦起身離開。進來的文雨，瞟了關曉霖一眼，看到關曉霖桌上疊放著一摞材料，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打開公文包，摸出幾包中華煙，塞進抽屜後，問關曉霖：“那個…那個材料。”
“什麼材料？”關曉霖抬起頭看了文雨一眼。
“講話…材料…哦，工作日記啊，你沒寫？”
“什麼時候查日記，什麼時候交！”關曉霖心裏在罵，媽的，沒事找岔？
“哦，哦。”文雨收拾好抽屜，想到了要分配的事項：“你把那個，那個機關考核獎懲方案，有時間的話，起草一下。”關曉霖沒有吱聲。文雨又瞟了一眼關曉霖麵前的一遝稿紙後說：“隨便吧，有時間考慮一下，材料事關‘書記局長工程’，涉及全員，關係你我。”文雨話說一半，關曉霖不知所以然，覺得很尷尬，而文雨卻很平靜，似乎什麼都沒有說。
丁一凡匆匆地走下飛機舷梯，文雨迎上前，接過公文包摟在懷裏。按照石振寧“私下接待，不要多嘴”的交待，文雨跟在丁一凡後麵，駕車駛離機場，開往市區。市三環岔道口，丁一凡換乘守候在那裏的章副總經理的小車後，文雨駕車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