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齊的皇城到齊楚交界處隻用了短短十二天,可我若要從楚國回到大齊,卻需一生之久。我隻會再回到我的國都一次,就是在我死的時候。會有人將我的衣冠還給大齊,屍身仍要留在楚國。
如果皇兄不是我的親哥,我真要懷疑這十七年裏究竟哪裏對不住他,竟讓我客死異國。但他正是我的親哥,我知道他隻是沒辦法。
我在想世上還有沒有像我這樣的新嫁娘,看著身上的喜服想的卻盡是身後事。
傍晚的時候,大隊人馬停下休整,王諍來到馬車外,隔著簾對我道:“娘娘,今日且屈尊在此地歇息,明日申時左右便能趕到京都了。”
在迎娶我之前,楚國皇帝就已經跟哥哥講好要封我做貴妃,是以聽他叫我娘娘,我十分不情願,但絲毫不驚訝。
這一天來得這樣快,我心慌地想要大聲尖叫,最終也隻是輕聲說了一句:勞煩王大人了。
在稱為和親公主之前,我幾乎不知道克製情緒為何物,加之我大部分熱情都在吃食上,根本沒有什麼情緒爆發的情況。然而這個春天以來發生的一切都在不斷挑戰著我的底線,我一一平靜地接受是因為我還能撐住,但我又能堅持多久呢……
夜晚來臨,外頭必然是燃起了篝火,隔著簾子都能感受到那種溫暖和雀躍。我打算下去走走,順手捎了一包兔肉幹當零嘴兒。
這次沒人遞胳膊給我踩,王諍不知所蹤,隻有一群帶刀侍衛圍住馬車,看我要下來便連忙給我拿梯凳。
我輕輕搖頭,自己跳下馬車,鬆動了一下連日來疲乏的筋骨。
春日長,天黑得越來越晚,此刻大約是酉時,天邊還殘留著最後一點光亮。隻是在墨藍天幕下,這光亮顯得灰白而寂寥。
我走到一處篝火旁,圍坐在一起的士兵立刻想起來行禮,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如此,便舉步走開了。
其實我很貪戀那一蓬躍動的火光,可是它不屬於我,而屬於圍住它的那群士兵。
我一直走到一棵大樹下才停,在這裏可以將遠景盡收眼底——那一片片溫暖的橘紅色,映著烤火人的麵龐。他們來到異國他鄉,迎一個異國公主,現在即將返回故土。
“你們也去歇息一會兒吧,我就在這不會有什麼危險。”我對身後的人說。
他們卻不動,為首的說:“保護娘娘是末將等的職責,請娘娘不必掛心。”
說話間帶起一陣金鐵之聲,想來是對我行了一禮。
我不再說話,繼續看著遠方。這時候一個人影疾步向我走來,漸漸清晰,這是他們認識的白梨,便未加阻攔。
白梨眉頭微皺,一臉欲言又止地將我望著。
“諸位將軍可否退後幾步,本宮有話要問白梨。”
“自當從命。”
待諸人退遠了,白梨才道:“公主,竹詞說那楚國皇帝同時還迎娶了西北番邦的一個公主,算來大約是同日進宮,這……”
我費力地嚼著兔肉幹,嘴裏含糊不清:“竹詞的話能當真麼?”一想起她我就頭疼,這個丫頭在楚國那樣的虎狼之國裏,說不準要給我惹出什麼亂子。
“竹詞……她最近與楚國的隨侍們打成一片。”
“哦?”依照竹詞表麵上展現的性格來看,她不與人打成一片才奇怪,她年紀又小,嘰嘰喳喳地說漏點秘事也不是不可能……
我把最後一塊兔肉幹塞進嘴裏,用包肉幹的帕子擦了擦手:“白梨,你說會不會是皇兄他……”
白梨深深看了我一眼,微微頷首,用更輕的聲音在我耳邊說:“若是我們想的那樣,陛下也算用心良苦。”
“走吧,夜裏愈發涼了。”其實我隻是想回車裏吃別的零嘴兒。
白梨隨我回了車裏,點上一隻蠟燭,不大的車廂瞬間暖意融融。
“柳歌,去取個手爐來。”白梨朝外麵吩咐。
我自認一向身子強健,實則是個冬天手腳發涼而夏天手腳發熱的體質,是以從秋末到仲春以前,我都得仰仗手爐腳爐。
這夜我睡得不大安穩,夢裏總有條丈餘的大蛇伴著一頭眸泛綠光的雪狼將我一瞬不瞬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