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勁獨自走在黑暗而潮濕的巷道裏,頭頂上的礦燈隨著步子的節奏,在黑暗中忽上忽下地跳動,地麵高低不平,兩條窄窄的鐵軌,在礦燈的照射下,向前延伸。旁邊水溝裏,嘩嘩的流水聲,更加顯得巷道空洞而寂靜。此情此景不禁讓徐勁深深地歎了口氣,是啊,自己除了上大學的四年,如此這般已在幾百米的地下深處,走了近三十年,本來當了領導,已經算是走出去了,現在倒好又回到了出大力流大汗的起點。
想到自己的父親,一個六級掘進工,沒到五十便得了嚴重的矽肺病。徐勁還清楚記得父親發病時的情景,在床上佝僂著身子,喘不上氣來,徹夜地咳嗽不停,沒熬到退休就病故了。老爺子不愧是那個時代的楷模,不光為礦山貢獻了青春,貢獻了生命,還要貢獻自己的子孫。臨死前拉著徐勁的手,囑咐他要好好工作,不要辜負黨的培養教育,還像背書似地要徐勁“劄根礦山、建設礦山、獻身礦山”。還好自己也算果斷,沒有再讓徐婷婷再走他們父子的老路,送去了國外留學。
想到徐婷婷從自己出事後也好久沒音信了,一個女孩子,獨自置身國外,不知現在過得怎麼樣。好在自己還算有遠見,早早地轉出去了一大筆錢,足夠女兒在國外生活個十年八年的。那天見了王月華隻顧生氣,竟忘記問女兒的事了。
徐勁就這麼一邊腦子裏跳躍般地思考著,一邊在黑暗的巷道裏走著。
在巷道的一個Y型叉口處,徐勁抬眼看到了另一條巷道不遠處有一束燈光,不免感到好奇。因為徐勁知道,那條巷道的盡頭是一個廢棄的工作麵,怎麼還會有人去那兒,於是就站在那兒看個究竟。燈光漸近,依稀看到來人手拄一鐵拐杖,便知是礦上的監管人員。原來勞改礦為每個下井的監管員都配了一把鐵拐杖,拐的直杆是優質鋁合金製成,輕便。扶手則是一個又長又尖的鐵榔頭。此拐杖的好處是一可當拐杖用,監管員們大都養尊處優,體能不行,用此拐杖可省力;二是遇到勞改犯鬧事等危急情況可防身。一開始,徐勁看著他們手拄拐杖,在巷道裏如同散步般地一步三晃、高人一等的走路姿態,心裏就特別反感――這和以前舊社會礦山上手柱拐杖,看誰不順眼就給一下的煤把頭有什麼兩樣?但是反過來想,大家都是勞改犯,是被管製的對象,地位還不如舊社會的礦工,奢談平等豈不可笑。
徐勁看到來人漸近,趕緊低頭站到一邊讓路。
“徐礦長忙完了”來人老遠就衝著他打招呼。
徐勁一聽聲音,知道是副區長譚偉東。也就抬起頭來忙回道。
“譚區長怎麼在這啊,你不是早下井了嗎?我把你安排的二季度生產計劃寫完了,放你桌上了。”
本來今天是他倆當班,一起下井的,譚偉東臨時給了他一個活,把已編好的工區二季度生產計劃要他再重審一遍,弄完了再下井。徐勁本想說自己可以用業餘時間幹這事,但轉念一想,晚些下井,在井下呆的時間就短些,何樂而不為呢。所以就拖了二個小時才下井,不想卻在這兒碰到譚偉東。
要說這譚偉東,在徐勁所接觸的礦上監管人員中,是少有的印象好的幾個了。雖然對待其他勞改犯比較狠,但對徐勁卻相當客氣,平時和徐勁還能扯兩句。通過交談,徐勁知道他與邰勇是戰友,而且關係比較好,他說他與邰勇都十分敬重徐勁。說起邰勇,雖然兩人都曾在珠湖礦務局的王莊礦工作過,但那時一個是副礦長,一個是采煤工,相互並不認識。直到後來,邰勇成了藍天集團的副總經理,一起開會碰到,攀談起來,才對邰勇有所印象。在那個倒黴的8.13之夜,他與邰勇恰好都當班,下場兩人卻天壤之別,邰勇為此還立了功。
看到徐勁一臉疑惑的樣子,他說道:
“我在找王偉,你說這哥們,本來在礦浴室搓澡幹得好好的,不知什麼原因,死活不願幹了,這不又回到掘進隊送飯了。都這時候了,等他的飯呢,還沒送來。和井上聯係,說是早就下井了,你說怪不,他能溜到那去?你從井口過來,碰到他了嗎?”
“沒有啊,王偉不就是那個副政委嗎,我認識,沒碰到。”
“我從迎頭來,你從井口來,都沒碰到,那王偉可能走錯路了,別走到老塘裏去了。那有積水,還有瓦斯。剛才我想進去找找,走了一段,感覺一個人進去太危險,就出來了。”
(“老塘”指礦井下的采空區和已經廢棄的井巷。多積水,煤礦老塘並有瓦斯,是較危險的地方。)
“他應該不會走錯路吧,不過要走到老塘裏去還真危險,他沒幹過煤礦,不知道老塘的凶險,那可是一般人不敢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