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錦華:講台上的爺
專題
學者,北京人,55歲。北京大學中文係教授。被譽為“中國最優秀的電影學者?,同時也是女性主義和大眾文化研究領域的重要學者。專著有《霧中風景》《性別中國》《猶在鏡中》等。
戴錦華個子很高,一米七五,穿42碼的鞋。她喜歡在課堂上抽煙,從來不備講稿和PPT,而北大或外校的學生,為了聽她的課,經常要提前兩個鍾頭去教室占座。學生們當麵稱她“戴老師”,在背後(以及網上),都叫她“戴爺”。
其宴“戴爺”之名,早在二十多年前的北京電影學院就傳開了。她是文革後恢複高考的第一批大學生,北大中文係畢業後在北京電影學院任教,1993年轉入北大中文係,一度導致北電的學生組團去北大聽課。她的著作,題材廣泛,厚重專業,然而更為人傳頌的是戴爺的口頭表達,課堂上、采訪間、飯桌上的戴錦華,髒話和術語齊飛,幽默和深刻並重,啟蒙了至少三代大學生。在北京而自命為迷影青年者,沒聽過戴錦華講電影的,簡直不可想象。
人生的第一部電影
《劉三姐》,六七歲的時候,當時還沒上小學,在朝陽門花市附近的電影院,我看了不止一次,不吃早餐,把早點錢省下來,然後跑去再看一遍。不過,其實可能真正看過的第一部電影,印象是《百歲掛帥》,一個戲曲片。當時起用的都是一些小演員。特別想去看,在冬天跟著哥哥姐姐走路去,因為當時沒有車錢,走了好遠好遠的路,等回去的時候都快凍僵了。
什麼時候最愛看電影
對於我來說,應該是我到電影學院從業的最初的五到十年,這段時間就瘋狂地看電影。那時候是在電影資料館看,屬於特殊觀眾。我算是行業內的人,可以每周去資料館看很多很多的電影,當時叫過路片,或者叫回顧展。看的是那種擁有行業特權才能拿到票的電影。那個時候如果說有這種回顧展,一天放三個場次,我就買三張票,看三次,因為走了就看不著了。
電影改變了我的整個生命
(在資料館看片的經曆)整個改變了我對電影的感覺,甚至改變了我整個生命。因為在此之前,我在大學的時候參與過抵製國片運動。因為當時是“紅黃藍白黑時代”嘛!就是《紅牡丹》《黃英姑》《藍色檔案》《白蓮花》等這些當時的商業片流行的時代。覺得這些都是些非常惡心、非常惡俗的商業片。
而《筋疲力盡》《野草莓》《奇遇》,這三部電影對我構成了絕對的震撼,有顛覆性的效果——在七八十年代之交的時候,我們這些人有一種強大的饑渴,一種強大的表達衝動,這種表達衝動又造成了這樣一種饑渴。你覺得你沒有語言,沒有方式去表達你的生命體驗,以至於你所想表達的東西也非常的含混不清。就是你不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你就是很想說。那個時候慢慢形成了一種社會自覺,就是都在期待新語言,我記得我看完《筋疲力盡》和《奇遇》,走出影院的時候,誇張一點說就是欲哭無淚啊。那種內心的震撼完全不能平複。當時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就是,如果有人讓我說出一句話的話,我就會說:這是我的電影。
如此別致、果敢、挑釁
但是我回去以後查資料,這是我出生那一年拍攝的電影,然後我當時就有一種很深刻的悲哀。由此就接受了一個中國滯後於世界,中國要自我改造,進而改造世界這種觀念一對於我來說這種邏輯是這麼建立的。
另外一層震撼就是,電影也可以是這樣的。我以前以為電影就是非常通俗的、非常輕鬆的、非常淺薄的,但—下看到電影也是可以處理當代哲學的最深刻的問題,而且是這麼的獨到,這麼的別致,這麼的果敢,這麼的挑釁。一點不誇張地說,從此就這麼愛上了電影。因為原本我在電影學院可以是一個教文學課的老師,可以不跟這個行當發生任何聯係。而且當時我真正的想法是先在電影方麵混兩年,然後再真正地回到文學研究當中去,是在看了這些電影之後,才將電影研究作為我的終身事業。
電影為什麼偉大
這個問題我經常說到。因為這是我的體驗,我覺得你看五十部精選的電影,足以改變你的人生。我剛到電影學院的時候,電影學院正在辦一個高校電影的培訓班。所以就按照電影史的線索放映了很多的影片,我當時在這個培訓班上作為青年教員做服務,就能夠跟著看電影,大概看了近百部的電影——我的人生因此而改變。
這種改變不光是你的職業,而且是你的生命、哲學、情感都被之改變了。往後退一些說,這些精選的電影,能夠給你一個豐富的內心世界,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你攜帶著它們,就是攜帶著一個巨大的、無形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