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女士也心想，二剛也是奔50歲的人，自己也快當爺爺了，怎麼一點兒不能體驗老人的心呢？
晚上，為了讓孫老太早點休息，仨老太太聊了會兒天，想早早熄燈睡覺。
剛洗完要關燈，卻見二剛推門進了病房。二剛進病房從不敲門，不管病房裏住著其他女士。
於女士趕緊拖過被單蓋好自己。
二剛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邊跟著一位小巧玲瓏、秀麗優雅的女士，著一身時尚的白領裝。
女白領一進屋，就笑容滿麵地對孫老太說，媽，前段時間，我一直在國外出差，剛回國不長時間，聽說您明天手術，過來看看！
說著，把手上提的一小箱牛奶放在病床前。於女士心想，終於想起給老太太買點兒啥了，可衛生紙還是沒帶！
二兒媳婦的門弟、長相和工作都比二剛強，所以孫老太一向更喜愛她，婆媳兩人客客氣氣幾十年。
孫老太趕緊撐著坐起身來，說，我挺好的，不用惦記！還花錢買什麼東西呀？
心裏卻想，終於吃著二兒媳婦買的東西啦，一箱奶，怎麼也得100塊錢吧？自己平時舍得不買這麼貴的奶，二兒媳年薪幾十萬，買這個還不是小菜一碟？
孫老太和兒媳婦聊了幾句家常，問了問孫子咋樣了，二剛也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似乎有什麼心事。
孫老太看看時間不早，說，你們早點回去吧，明天手術我是頭一台，你們也不用那麼早來，有大夫護士呢，不是還有護工嗎？
二剛卻開了口，說，媽，正想問您哪，那天給您收拾屋子，瞧您有個50萬塊錢的存折，是您賣房剩下的吧？您也沒跟我提過，我想您不在家，這錢我先保管著，這回住院您花錢少不了，不夠的地方，我就用這上的錢得了！要不我也沒有多少活錢。您記得密碼吧，給我寫這紙上行嗎？
說著，掏出隨身帶的一個小本兒和一支筆，遞給孫老太。
孫老太心中一驚，原來，兒子在這兒等著自己呢？自己住院時把出租屋的鑰匙交給二剛，讓他給看看屋子，誰知道他竟然把自己的家翻了個遍，早跟孩子們說過，老人剩下的棺材本兒錢就不分了，怎麼現在，二剛又非要這錢呢？
孫老太一陣頭暈，說，我得想想，那麼長時間的事兒了。其實，她心裏把密碼記得牢牢的。孫老太接過本子和筆，簽字筆在手裏轉了幾轉，就寫不下那幾個數字。她想，這幾個數字寫下去，她的棺材本兒，可就沒有了；不寫吧，平生最疼的就是他。這二剛，怎麼不早不晚，偏這個時候來掏自己的心哪！
漂亮的兒媳婦，也正緊緊盯著老太手中的筆，輕輕柔柔地說，媽，不急，您好好想想。這事了了，您不也踏實？以後，您跟著我們，還有什麼擔心的？
孫老太猛然明白過來，兒子和兒媳婦，是怕自己下不了手術台哪！
這一機靈，她就清醒了。她艱難地抬起手，捂住腦袋說，媽今天不好受，想不起來了，晚上好好想想，改天再告訴你們吧。媽不會花你們的錢，這回住院，有護工啥的錢。媽回家都還你們！
二兒媳婦趕緊說，媽，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看到這兒，於女士氣憤地起身，出了病房。
劉老太坐起身說，二位，老太太明兒一早手術，醫生說讓她早點休息。你們還是先回吧，一會兒大夫查房，讓護士挨罵！
這時，一位年輕值班護士推門進來，生氣地說，怎麼家屬還在這兒，誰放你們進來的？趕緊出去，病房要熄燈了！
二剛夫妻隻好起身告辭。兒子走了之後，孫老太心裏難受，躺倒在床上大口喘氣，劉老太趕緊又叫來護士，一量血壓，高得驚人。護士趕緊把值班醫生叫來，醫生叫護士給孫老太打了一針，忙了好一會兒，病房才安靜下來。
十二
孫老太躺在黑夜中，幽幽地想，二剛對她照顧大剛一家多年有意見，她為了讓不虧待二剛，才忍痛把房子賣了，給二剛割下一大塊肉。大剛一家絕情而去，本以為二剛是能依靠的，可誰知道二剛的心，也變得那麼硬呢？當媽把心掏出來，也隻是讓兒子當石子兒踢。難道那50萬塊錢，比當媽的命更重要嗎？
孫老太想，小時候那哥兒倆的關係多麼好嗬！大剛有什麼好的吃食，必定給弟弟分一半；二剛被院裏的孩子欺負了，也是大剛為他出氣。二剛成天跟著大剛掏鳥蛋，捉蜻蜓，小哥倆形影不離。她在廚房做著飯，一招呼水開了，男孩子們爭著跑過去幫她灌暖瓶。晚上她往電視前一坐，歇歇累了一天的胳膊腿兒，小哥兒倆一邊一個，幫她錘腿。老伴呢，給全家削平果。眨眼之間，那一切都逝去了。不知不覺，孫老太的枕頭已經濕了。
這時，病房門輕輕地開了，值班醫生又輕輕走了進來。他站在孫老太床前，輕聲說，老人家，明天手術，有什麼事兒都得放下，您好好配合，明天的手術才順當。說著，順手給孫老太掖了掖被角。
這麼個小小的動作，讓孫老太的心一下子熱乎起來，也放鬆了下來。一會兒，就睡著了。
十三
第二天一早，孫老太被推進手術室。手術很成功。
回病房的時候，護工李姐已經來了。李姐40多歲，壯碩的身子，憨厚的相貌，是個有十幾年護理經驗的老護工。
孫老太從麻醉中完全清醒過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李姐胖胖的臉兒。
她用目光尋找著兒子，可大剛和二剛都不在。被推進手術室之前，孫老太曾想過，當自己被推出手術室時，倆兒子說不定都守候的手術室外邊呢，可是，一個也沒有！孫老太難過地想，當娘的都從鬼門關走一遭了，兒子們怎麼都不在陽間等著自己呢？
其實，二剛一直在手術室外等著，隻是孫老太回屋之後，見母親昏睡不醒，才匆匆趕著去上班了，把所有的事兒交給李姐。李姐對二剛說，病人需要補養，回家給燉個老母雞湯吧！
二剛疲憊地說，實在沒有工夫！你看著在醫院餐廳訂個湯算了。反正手術剛完吃不了什麼！
李姐也就不再多言。醫院的補養湯貴得驚人，一小碗湯要30多塊錢。二剛把飯卡交給李姐說，老太太的飯以後看著訂，卡裏有500塊錢。
二剛已經把孫老太的存折收到自己家去了，這是媳婦交代的。他想，老太太住院一個月能吃多少錢，一兩千塊錢足夠了。
麻藥勁兒過去之後，孫老太隻覺得傷口火燒火燎地痛，稍微一動，就痛出一身汗，痛得她不想吃飯，心灰意懶。
中午，孫老太正在那兒傷心，病房的門輕輕地開了，進來一個瘦小清秀的老太太。站在孫老太床前，輕輕叫了一聲，姐姐！
孫老太睜眼一看，是自己的親妹妹來了。孫老太的妹妹小姐姐五歲，已經70歲了，卻依然秀麗苗條。
她把手裏提的一個小密封罐放到小桌上，說，姐，我給你燉了點兒雞湯，還拌了個涼菜，你乘熱喝點兒吧！
李姐打開蓋子看看，噴香的老母雞湯，裏邊放了黑木耳，枸杞子。李姐高興地說，真好！醫院的湯不好喝，阿姨正不愛喝呢！
孫老太眼圈紅了，欠起身說，瞧你，那麼大歲數，還老遠跑來幹啥呢！
老太妹說，唉，咱們姐妹倆兒，都是無依無靠，還不互相照顧點兒？
說著，給孫老太盛了一碗湯晾著，又從包裏掏出了進口奶粉、西洋參片、精品堅果等一堆昂貴的營養品，說，姐，這些給你補養身子。有什麼需要的，我再去買。
孫老太說，瞧你，花那麼多錢幹嘛，自家姐妹，來看看不就得了？
老太妹說，這花得了多少錢呢？
說著又彎腰從隨身帶來的一個大紙袋裏，掏出一個軟軟的靠枕，說，姐，這個給你靠在身後邊，省得坐在床上不得勁兒。
李姐不由說，阿姨您想得真周到！
自己親人嘛！老太妹說。姐姐做這麼大的手術，我心裏這幾天一直不踏實，也沒有個電話。
孫老太把靠枕拿了試了試，說，正合用！妹妹，謝謝了，我不找你，不是怕你操心嘛！
吃飯回來的於女士，靠在病床上看著姐妹倆親熱地聊天，不由說，老姐妹倆真親！
孫老太喝了一小口雞湯，說，可不，從小就親！我爸媽就生我們倆，結婚之後，比著賽地爸媽孝順，寧可自己節衣縮食，也得把好東西，給爸媽送去！哪兒像現在的孩子，一結婚，不回家啃老就便宜了！
於女士問老太妹，您也是一人過，孩子們結婚出戶了？
老太妹說，都出國了。一個在美國一個在英國，都在那兒工作、安家了。老伴去世得早，北京就剩下我一人兒。
孫老太喝了一口湯，說，我妹妹那一兒一女，從小都是學習尖子，一個考上清華一個考上北大，畢業都出國留學。研究生畢業進了外企，現在一個個都在國外結婚買房，當了企業高管，真爭氣哪！
老太妹說，是給我省心，可我把他們送出了國，也就等於是沒了孩子！閨女和兒子，都在國外有了自己的家。他們一年隻在聖誕節回來一趟，今年說公司太忙，聖誕節也回不來了。這麼多年，我都是一人兒過。寂寞點兒，可是輕輕鬆鬆，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唄！
孫老太哼了一聲，說，我那倆兒子，倒是在身邊，又有什麼用？
見孫老太虛弱，老太妹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說轉天再來。
十四
術後第一天夜裏，李姐一宿沒合眼，盯著監測儀和輸液瓶。孫老太的心髒和血壓一直不穩定。過一會兒，護士和值班大夫就要來看一下。
後半夜，李姐實在困得不行，剛扶在床欄杆上迷糊了一會兒，值班的年輕護士進來了，一看吊瓶已經快沒了，趕緊換了藥，把李姐推醒說，你可得看著點兒，多危險呀！又環顧一下病房說，家屬呢，怎麼不跟護工替換一下？頭一宿病人家屬怎麼能不在呢？
一直沒怎麼睡著的劉女士，探起身說，人家早回家去了，說護工是24小時護理，他們沒必要在病房盯著！
護士說，這可是他媽，手術頭一晚必須有家屬在，有個事兒好找人！
孫老太掙紮著說，兒子也累，反正我睡不著，自己看著吧，小李快合一會兒眼去！
護士說，那哪兒成？我來看著吧！
就讓李姐趕緊合一下眼。李姐說，碰上這樣的家屬，也算我倒黴！
說著靠牆打開窄小的折疊床，頭一挨枕頭就著了。
十五
孫老太痛了一宿，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已是大天亮了。李姐給孫老太梳洗完畢，就給孫老太喂稀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