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紅毛衣
七
第二天，二剛果然按照醫生的指標，在醫院附近的血頭那兒買到200cc血。辦完事，二剛來到病房，倔頭倔腦地對孫老太說，媽，應該辦的事兒，都辦了，你看看還有什麼事，手術前再給我電話。我這獻血了，單位也不能休息，得把那個大單忙完說，要不這個月的獎金就完了！
孫老太心痛兒子，又獻血又買血的，不忍心再麻煩他，就說，行，你走吧，沒有什麼事了，好好歇歇！
二剛出門，依然是“呯”地摔上門。於女士坐床邊看了，心想，一個到了40多歲還不會輕輕關門的男人，又能期望對母親怎麼樣呢？
劉老太從手機上看電視劇，這時抬起頭，伸了個懶腰，說，孫姐，也沒有你這麼疼兒子的，讓他一走了之。您老人家缺的東西，衛生紙到今天也沒有帶來，護士交代您手術要用的東西，也什麼都沒有買呢，您怎麼說沒有事兒呀？
再說，看看你那兒，營養品啥都沒有，您不言語，他一個40多歲的男人，不知道給媽買點兒嗎？不是咱們饞，是要兒女的那個意思，二剛兩口子不是一年賺好幾十萬嗎？給病人買吃的那點兒小錢怎麼不花？
孫老太不願意聽人說兒子，擺手說，他一個大男人，想不了那麼細！
他媳婦呢，也不來看看婆婆？劉老太不依不饒。
孫老太說，眼珠子都指不上，還指著眼眶子？兒媳婦在外企業當個高管，經常去國外出差，自己顧自己就不錯了，小孫女都是親家帶大的。我從前沒有管過人家，現在讓人家管我？
劉老太嘿嘿一樂說，瞧您這個老太太，生倆兒子，簡直就是給人家生的！
於女士白了她一眼說，你就少說兩句吧！
說著下了床，胳膊下夾著一本書，她每天治療的空檔，都要找個清靜地方去看會兒書。劉女士呢，接了家裏的電話，就請假回家去了。劉女士脫下病號服，換上一身花紅柳綠的衣服，顯得年輕了不少。
望著劉女士匆匆出門的背景，孫老太想，等自己的手術做完了，能立直了走路了，也要上街去買一身鮮豔的衣服穿上美美！
這念頭一出，倒把自己嚇了一跳，剛剛還覺得活著沒勁兒呢，怎麼現在又想穿漂亮衣服啦？自己真是老糊塗了！
八
為了做好手術，孫老太開始好好吃飯，沒事兒就靜養。晚飯是小米稀飯加胡蘿卜餡包子。頭兩天沒有好好吃飯，孫老太覺得醫院的飯竟然是特別香。
她把晚飯吃得幹幹淨淨。心想，要是總能躺在床上就有飯吃，有護士時不時來查血壓心髒血糖的，該多好嗬！早知道住院這麼舒服，自己應該早點兒來治腿，像劉老太一樣，每年有半年在醫院度過，多麼省心，就當成臨時養老院唄，反正有醫保呢！廠裏有些住不起養老院的老人就這麼辦。經常進醫院躺半個月出院，再想辦法進來。
晚上，兩位病友都不在，病房很安靜，燈光白亮亮的。孫老太坐在床上，把全身主要穴位一一按摩過，就蹬蹬腿抻抻胳膊。一不小心那條壞腿蹬得勁兒大了，疼得她直咧嘴。
剛想躺床上歇會兒，一股尿意湧上來，孫老太趕緊蹭到床頭去拿拐，一步一挪蹭到屋角的衛生間。費力地解完手，直起身來，突然發現病號服口袋裏的那一小卷衛生紙已經用完了。她難受地想，這二剛每次來，都像是火燒火燎，多一秒鍾都不願多呆，衛生紙的事兒她都沒敢提。現在怎麼辦呢？
隻好湊合係上褲子。孫老太艱難地出了衛生間，心想，當媽的就這麼討厭？還指著老二給養老呢？他不但不讓我進他家的門兒，老媽有個事兒，還這麼拉臉！心裏淒涼，淚水又下來了，趕緊擦了，想一會兒就是爬也得下樓去買衛生紙。
路過劉老太的床，孫老太看見一件鮮豔的粉紅色薄毛衣攤在床上。那是劉老太的女兒給她新買的衣服。這幾天劉女士沒事兒就拿出來左看右看，還沒有舍得上身。
孫老太不禁想，多麼漂亮的一件衣服呀！就不由得挪了過去，用粗糙的老手，把那毛衣小心地拿起來，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子，對著牆上那麵小鏡子看了看。哇，自己穿上真漂亮，把那張老臉都映紅了！
她不由想，還是生閨女好哇，能知道給媽買衣服！自己生的倆兒子，連給襪子也沒給自己買過一雙。倆兒媳婦呢，雖然都一個勁兒地打扮自己，四五十的人了，還都打扮得像小姑娘，可她們從來沒給婆婆買過一毛錢的東西。孫老太心裏想著，眼淚又打了轉。
怕眼淚掉在衣服上，孫老太趕緊把劉女士的毛衣按照原樣放回床上，又拄著拐挪回自己的床。她想，等換了股骨頭，不再用拄拐了，一定要去商場給自己買一件粉紅色的衣服，豔的衣服抬人！
老太太坐在病床邊喘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你們不是嫌棄我這老婆子嗎，我偏活出一個樣兒來讓你們瞧瞧！結果，那聲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孫老太想起年輕的時候，自己是全車間最漂亮的姑娘。隨便穿一件便宜的衣服，都是那麼惹眼。那時候自己的腰，也才兩尺！可惜從生了娃，自己就沒怎麼照過鏡子。不知不覺成了水桶腰，所以，一定要減肥！人當我是垃圾，我當自己是個寶！
這麼一想，孫老太頓覺振奮起來。她又開始在床上鍛煉，壞腿動不得，就練好腿，就鍛煉胳膊。原來鍛煉，是為了好好照顧兒孫，現在呢，她是為了自己。大夫說過，隻要換了股骨頭，恢複健康之後，她完全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九
孫老太正在床上忙乎呢，於女士提著一串衛生紙進了屋。
於女士說，孫姐，剛出去溜彎，順便幫您買了一串衛生紙！
唉呀，太謝謝了！孫老太驚喜地說，我正想著一會兒自己下樓去買呢！
於女士又從隨身包裏，拿出一個膠皮充氣墊圈，幾條毛巾，幾個大衛生護墊兒，都放到孫老太床上說，手術前準備那些東西，我也幫您買來了，省得您再跑啦！您看看還缺什麼，我再幫您去買，我的腿不是比您利落點兒嗎！
孫老太一個勁兒地道謝，感激地說，瞧你，比我親兒子都想得周到！
她把錢包從枕頭下邊拿出要給錢，於女士說，您別見外，沒花多少錢！孫老太說，我老太太雖然窮，這錢還是有的！怎麼能讓你出力還費錢哪，說不定哪天，還是得麻煩你呢！
客氣幾句，於女士也就收下了錢。
於女士把書放在自己枕頭邊。孫老太說，小於，你這是每天都找地兒去學習哪？怪不得我看你文氣得像個大學生嗬！
於女士笑笑說，50多歲了，還大學生？看看書，寫寫字，在家哪兒有工夫？提前退休，給閨女看孩子，一不小心把腿傷了來醫院治，正好有時間看書了。
孫老太說，瞧瞧，你都當外婆了，還是不忘學習！我幾十年都沒有看過一本書了！
於女士說，孫姐，雖然咱都得為兒女付出，可不能把什麼都搭進去！
孫老太把東西一一收好，說，我真羨慕你和小劉，都生的是閨女，閨女是媽的貼身小棉襖，兒子簡直就是給媳婦生的！
於女士給自己鋪好了被，舒舒服服地坐到床上，幽幽地說，其實，兒子女兒全是一樣的，父母認為兒女應該的事兒，十有八九是做不來的！咱們年輕時，不也在老人麵前急吼吼的嗎？現在的孩子，都是蜜罐裏長大的，覺得父母就該當牛做馬。老人越是把兒孫看成一切，最後就輸得越慘！
於女士並不想告訴孫老太，她看孩子傷了腿之後，是如何艱難地買菜做飯看孩子，假如她躺倒了，老伴一個心血管病人，根本無法看孩子。女兒呢，工作就會保不住。她也不想告訴孫老太，自己隻是沿著一條看不到頭的路走著，為了責任。
十
兩人正說著話，劉老太風風火火地進了病房。
她說，怕十點病房關門，讓女婿開車把我送回來的！
孫老太又歎：還是女婿好，我倆兒子都買了車，一輛比一輛高檔，可我一次還沒有坐過呢！
劉老太邊把帶來的水果放進小櫃，邊說，我女婿沒錢沒房，就是個開黑車的，我女兒沒有工作，一家子在吃我，還不讓我坐坐車？
於女士奇怪地說，你前兩天不才回過一次家，怎麼又回去？有那麼多放不下的家事兒呀？
劉老太拍拍包裏的一大串鑰匙，說，不是外孫子要上小學了學校要戶口本嗎，我回去開抽屜取戶口本！
啥？你住個院把家裏抽屜鑰匙都帶著？孫老太瞪大了眼。
劉老太坦坦地說，那可不是！存折、戶口本，房產證，都是我鎖著，不管著心裏踏實嗎？隻要我不蹬腿咽氣，這個家裏花一分錢，都得經過我！我閨女結婚以後，戶口本都放我這兒，在我家，就是我當家！
我們鄰居一個老爺子，犯心髒病住了醫院，住了幾個月回家一看，房子都過戶到兒子名下了，當時氣得又犯了病，就沒有再醒過來！別看我非典死裏逃生，渾身是病，可我活一天，房子就不過戶！孫姐把啥都分淨了，所以才落了這個下場！
於女士笑說，小劉可是個利害的主兒！把一家子管得服服帖帖的。
孫老太說，我要是早明白了，哪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幸虧，分錢的時候，我姐姐提醒了我一句，讓我從那650萬的賣房款裏，拿出50萬存在自己帳上了，我姐姐說，萬一有個事兒，誰能救我，沒有錢不行！這錢，我存了定期，密碼也沒有告訴誰。
於女士說，原來如此！
劉老太笑說，還算你老太太沒傻透！要是我，別想讓我賣房，全都他媽的轟出去，老太太我自己一個人過！第四卷
精明的兒媳婦
十一
孫老太的術前檢查都做完了，手術就安排在第二天。主治醫、住院醫、麻醉師都來過了，叮囑孫老太要放鬆，好好休息。
主治醫周醫生微笑著對孫老太說，老太太，您換了股骨頭，把拐丟了，直起腰來走路了，得好好享受生命，讓孩子帶著出門旅遊，看看祖國大好河山！
孫老太樂嗬嗬地說，謝謝大夫，我就靠著您的醫術，煥發第二青春呢！
一屋子人都樂了。
下午，二剛來了一趟，告訴孫老太請了一個護工，每天200塊錢。
這麼貴，老太太心痛地說。
現在都這個價兒！不用個護工，我也不能在醫院盯著。再說也是我花錢，您心痛什麼？二剛站在床前說，他從來不坐，都是三下五除二，話說完就走。
聽一個大老爺們粗聲粗氣兒地跟母親說話，劉女士心裏一百個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