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住院醫生又進了屋,問孫老太血的事搞定沒有,孫老太有氣無力地說,我出院吧,手術不做了。
住院醫皺了眉頭說,您拄了那麼多年拐,頸椎已經嚴重變形,不及時手術,就可能失去站立行走的機會,您難道想後半輩子癱瘓在床上嗎?
接著,他把手一揮說,算了,買血吧,醫院門外,都是血頭的電話,不用怕血有問題,你們買了交醫院血庫,夠數就行了。醫院手術用是血庫存血,都是經過嚴格檢查的。
接著,他撥通了二剛的電話,讓二剛明天把剩下那200cc血送到醫院血庫。
六
中午,護工把孫老太訂的飯放在小桌上,雞蛋西紅柿麵條,紅紅黃黃的很好看,可孫老太吃不下去。
於女士為了自在,每天端著個不鏽鋼杯子,下樓去食堂吃飯。
劉老太吃老公送來的肉包子,她家幾乎每天都要送飯來。非典時她和老公都死裏逃生,患難與共,所以感情特別好。當年夫妻因住院照顧丈母娘雙雙染上非典,用大劑量的激素治療後,留下了諸多後遺症,最嚴重的就是股骨頭壞死。夫妻倆都在這家醫院換了股骨頭,每年還得定期入院治療心血管以及其他的後遺症。輪流住院,夫妻倆一個住院,另一人就負責送飯。
聽著劉老太夫妻倆邊吃飯邊拉家常,孫老太想,有老伴兒多好呀,可惜自己的老伴早早就去世了,剩下自己一個人,想有個人說話都不容易。兒子們大了,也老了,討厭更老的自己,現在一個個都跟陌生人一樣了。想著想著,渾身乏力,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恍惚中,她仿佛看見英姿勃發的老伴兒,正穿過層層雲霧向自己走過來,款款地說,我走了,你也得好好過,千萬別癱在床上!
老公曾是一名優秀的機修工,英俊穩重,是廠裏很多姑娘心儀的對象,可最後還是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工,贏得了他的心。然後,結婚生子,企業分了他們一套小小的房子,有了兩個虎頭虎腦的兒子。因為老公和兒子,她在廠裏從來把頭抬得高高的。再後來,他們又分了大一點兒的房子,是個小小的三居室,就是後來兩個兒子搶的那套房。誰知道呢,一套舊舊的老房子,後來值了600多萬!
然後他們老了,拿著微薄的退休金回了家。不知不覺中,老伴成了一身是病的老頭子,滿頭白發,滿麵皺紋,走路彎著腰,可對她的嗬護卻是不變的。每天都是老伴兒幫她做家務,買菜,燒飯,老伴都陪在她身邊。直到有一天,老伴中風坐上了輪椅。那時大剛一家已經住進來好幾年,她除了照顧老伴兒,還得照顧大剛一家。
有天晚上,老伴一覺睡過去,就再沒有醒過來,剩下她孤伶伶的一個人。兒子一家在她身邊,可她卻隻是個外人,連個說知心話的都沒有。兒子一家在人前又漂亮又風光,背後是她日複一日當帶薪水的老媽子。當初滿心歡喜娶進門兒的兒媳婦,在她家呆到快50歲,幾乎一餐飯沒有做過,一件衣服沒有洗過。
孫老太想起來,那年,她的腿已經疼得不行了,想去住院徹底治治。可兒子不願意,說孫女還小,當奶奶的怎麼能放手不管?兒子說,聽說老太太這病一進醫院就得讓醫生鼓動著換股骨頭。手術好了,起碼得有好幾個月用人照顧,手術失敗,就可能永遠癱在床上。他們夫妻兩人都正是事業爬坡的時候,太忙了,孫女又小,怎麼顧得了呢?在兒子的抱怨中,她隻好打消了治腿的想法,堅持為那一大家子服務。
這一堅持就又是8年。8年裏,每天清晨她拄著拐去早市買菜,家來,拄著拐收拾屋子、做飯。那一年下雨天兒,她出門兒買菜,一不心摔了個嘴啃泥,在泥水裏躺了半天才爬起來,掙紮著走回家。晚上實在起不來做飯,兒媳婦帶著孫女出門去吃麥當勞,兒子自己下麵,臉拉得老長。誰都沒有問一句,媽您想吃點兒啥?
她隻說了一句,媽摔得怎麼樣,你也不看看?兒子就生氣了,說,媽您也太嬌氣了,不是成心讓我們走嗎?氣得她當天晚上,沒有吃啥就睡了過去,那麼愛幹淨的她,就那麼一身泥水睡了一宿。晚上,也隻有孫女過來問了一句,奶奶還疼不,就去玩電子遊戲了。兒子媳婦盯著電視一直到深夜,竟然一個都沒有進她的屋。
第二天,乘著一家人都不在,她掙紮著起來,把自己弄幹淨,煮了點兒麵糊糊吃,又下樓去買菜了。她不買菜,大剛一家就沒人買菜。她怕兒子真的走,剩下她一個人。現在她不怕了,可晚了,腿完了,一輩子快過去了。一人單過之後,一天到晚空空蕩蕩的,可也輕鬆了很多。
睡夢中,孫老太終於把事情想明白了。這一覺就睡到了晚上,隨便喝了幾口稀飯,才覺得有了些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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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要手術簽字,卻找不到親人,為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