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書記來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放起了怨氣。有人說:“書記,你是騎驢的不知道趕腳的苦啊,我們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日子得到猴年馬月啊!”
“這事就得耐著性子等,不能絕望。起碼我們還活得自由自在吧。我這不跟你們一樣,也撂在這裏三年多了。” 景書記微笑著說。
又有同學說:“我們能和你比嗎?你是在這裏做官。”
“我也有比不了你們的地方呀,你們有知識,可我隻有小學文化,將來一旦形勢發生變化,知識能改變你們的命運,到時候啊,沒準你們中的哪位成了國家棟梁呢!”書記一本正經地答道。
說話間,不知是誰捋了一枝丁香葉子下意識地放在嘴裏,隻嚼了一口立刻哇地吐了出來叫道:“這花聞著特香,嚼起來咋這麼苦啊!”
“對,這紫丁香又叫苦丁香,聞著雖是香的,可花、葉、根都是苦味。就像我們這代人,哪個人的骨子裏沒有幾分苦,但即便是苦,也要挺得住,要貯滿能量,蓄勢待發。當國家需要我們的時候,要發光發熱,讓受過苦的身子釋放出醉人的熏香……”書記動情地說著。
這番話深深打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大家一時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就在這次長談的一年之後,我接到了返城的調令,而景書記幾乎在同時也接到了調往縣直機關的通知。我是與景書記一同離開公社,乘坐長途客車趕往縣城的。山區的暮春乍暖還寒,出發那天,天空還飄灑著蒙蒙細雨,景書記把他那件半舊的大衣披在我身上,悄聲對我說:“‘上山下鄉’的時代就要結束了,相信你在新的崗位上,一定能大顯身手,報效祖國的。”看著景書記那標準的“國”字臉上洋溢的莊重與肅穆,我心中不禁湧起一陣熱浪,激動地說:“我也相信,您無論在什麼樣的崗位上,都會是一位好領導。”車窗外,稀疏的雨簾中,我熟悉的淡紫色的花一片接一片,像山嵐、霧靄在車窗前閃過……
丁香花再度開放的時候,五月的豔陽依舊是那麼溫柔和煦。有一種感覺似乎輕攬著我的春衫,誘我在花間駐足。眼前,挺秀的紫丁香濃密的枝條上,掛滿紡錘形的花,也掛滿了我一個個回憶。四十年前,在那棵“丁香王”的樹陰下閑聊神侃的青年人,幾經磨難之後,都恰到好處地在社會上找準了自己的位置,並盡其所能地釋放了自己的聰明才智。當年那位公社書記,在縣級領導崗位上也已經退休多年,去年下半年,在“知青”下鄉四十周年的同學會上,他還精神矍鑠地給同學們講話,鼓勵大家繼續發揮餘熱,為社會做貢獻。雖已年愈古稀,可他還擔當著一個縣級市老幹部門球隊的領隊,參加大連市的門球比賽呢。
一陣徐風吹來,淡雅的花香讓我感到通體新鮮清爽。同樣是置身在五月的丁香樹下,但轉眼四十年過去,我也已經年愈花甲。當年羈旅“知青”生活身心疲憊的日子,因為過得清苦,過得天真,在記憶的幻影中才顯得異常美麗,就連那一樹嬌柔淡紫色的花也感覺格外可戀。四十年前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的彷徨或許今生不會再有了,但是丁香樹下的促膝長談依然讓我怦然心動。
時常在夢中見到那株蔥鬱馨香的“丁香王”,夢到她已經長過了屋脊,枝葉聳入雲表,並灑下滿世界的綠蔭和濃香。而樹陰下的“我們”,依舊是那樣的天真爛漫……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