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道,1947年8月生於鬆花江畔哈爾濱市。1966年高中畢業,因“文革”滯留學校二年,1968年9月在遼南山區插隊當“知青”,1972年返城,大部分時間在黨政機關任職,畢業於遼寧大學中文係。現任遼寧省作協副主席、盤錦市作協主席。著有散文集《芳草青青》《心靈的憩園》《感悟蒼茫》《雲水情懷》《人間有味是清歡》。作品曾獲全國首屆冰心散文獎、遼寧文學獎。中國作協會員,國家一級作家。
我家庭院裏,有一棵根深葉茂的紫丁香,十二年前遷居這寓所剛栽下時還隻有三兩個枝杈,曆經十餘年櫛風沐雨,鬱鬱蔥蔥地長過了二樓的陽台。每年四五月間,是紫丁香花開得最熱鬧的時期,碩大的樹冠之上,層層疊疊的淡紫色的花蕾競相吐蕊,從遠望去,似有一層輕紗般的霧靄在枝頭彌漫、升騰,那溫婉淡雅的清香更讓人如同進入朦朧飄渺的夢境。
植物學的知識告訴我,丁香與丁香花原本是兩種不同科目的物種。丁香屬高大的喬木,原產於熱帶,它的種仁是極貴重的香料,稱作“雞舌香”。而我們通常說的丁香花,則是灌木或小喬木,稱作紫丁香。唐後主李煜的父親李璟曾在《浣溪沙》中有詠紫丁香的名句“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 。第一次見識紫丁香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我在遼南山區“插隊”的時候。那時,我和幾百名同學在長興島上一個窮鄉僻壤的公社,分別被安排在十多個村屯的“青年點”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的工分收入從七八分錢到三兩角錢不等,除了吃著上麵統撥的商品糧外,日子過得與當地農民沒什麼兩樣。翌年春天,我意外地被抽調到公社做報道員,公社機關的院子裏,栽滿了花啊草啊什麼的,數量最多的就是那淡紫色的丁香花了。每到春夏之交,從辦公室到宿舍的房前屋後,滿眼是絲絲縷縷的紫色花朵,花期可延續一個月之久。其中最大的一株據說是“公社化”那年栽下的,足有三米多高。由於年深日久,花的底莖部分盤根錯節,足可以合抱,而花和葉組成的樹冠,龐然如蓋,宛若一個天然的亭閣,被稱作“丁香王”。
插隊一年之後,同學們大多意識到處境的嚴峻,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憂心忡忡。於是常有人尋找各種借口在生產隊請了假,三三兩兩到公社找我探聽風聲或研究對策。其實我當時和大家一樣,也是滿心的懵懂,隻是比他們顯得樂觀些罷了。那時同學們在青年點裏,日子過得普遍很清苦,整年見不到什麼油水,而我吃住在公社就相對要好得多。見同學來了,我總是忙不迭地讓他們在公社食堂裏“開葷”。其實所謂開葷不過是把食堂裏的家常菜飯,如白菜燉豆腐、幹魚、蝦醬和各種小鹹菜擺滿桌麵,趕巧碰到烙餅和小米綠豆飯什麼的也加量地多上幾份,大家圍坐在一起稀裏呼嚕地吃得直打飽嗝才算罷休。同學中,有的吃了飯就走人,也有打膩不走的。一天,有幾個同學吃了飯沒事幹,就在那棵“丁香王”樹陰下,橫躺豎臥地閑聊神侃,話題無非是以往的校園生活和對未來的夢想,但更多的是慨歎當時的知青生活。
“唉,這日子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呀!十幾年的書是白念了,全打水漂了。” “都二十來歲的人了,自己還養活不了自己,將來還談什麼養家糊口啊!” “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飛——”有人還洋腔怪調地唱了起來。
公社黨委書記景洪明年長我們十歲左右,是“文革”前一年從縣裏下派到這公社鍛煉的後備幹部,因“文革”撂在這裏三年多了。他為人坦誠,從不擺官架子,與我們相處極好。在食堂吃過午飯,見我們一夥同學在丁香樹下閑聊,也湊過來席地而坐與我們搭話。看到大家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一臉的苦相,他就樂嗬嗬地說:“都是五尺高的漢子了,啥事能難倒咱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