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鎮的這幾天很有意思,我們去采訪唐先明隻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
他起初是有些抵抗和我們討論什麼虛無縹緲的藝術精神,還好我研究他的相關資料的時候看到幾個沒被關注過的他的新聞。
“您是不是一開始興趣不在昆曲上啊,是越劇嗎?”
“您好像對港台戲曲戲劇也很感興趣。”
得,兩句話就讓他說上癮了,我們本來想了解的昆曲他沒說多少,大部分都花在我挑起來的越劇上了。
王茗瀾瞪我好幾眼,我都裝沒看到,忙著在一邊做筆記。
我們在小鎮待了兩三天,沒急著回學校。
十一月底深秋廣東的天氣有一點出乎意料的涼爽,我和陳越晚上會在這個安安靜靜曲曲折折的小鎮裏走來走去,風有點涼有點濕,吹到皮膚上的時候就像是露水點上來了,滋溜一下又走了。
小鎮裏還有一條小河,準確地說,是水溝,不過很幹淨。
我和陳越坐在河邊上,我盤著腿,他脫掉鞋子把腳伸到裏麵去,然後舒服地叫了一聲。
“爽。”
我瞪他:“汙染水質。”
“他們這小孩都在這裏走來走去的,不差我一個人的腳。”
陳越側頭看著我,然後忽然動手搶我的鞋子,猝不及防的一下讓我差點蹲水裏。
我罵他:“幹嘛啊你?”
“別裝淑女了,試試吧,很舒服的。”
我沒說話,就留給他一個鄙夷的眼神。
我們身後靠的地方,恰好是一個垛草堆,兩個人閉著眼誰也不說話,我覺得自己到了快要睡著的地步,就在那個臨界點上晃晃悠悠,一邊能感受到夢的召喚,一邊又能感受到眼前模模糊糊的月光。
至於醒過來,是因為聽到了我的名字。
“一個大一的,還是經管的,一點考察記錄采訪的專業水平都沒有,她不知道我們要采訪的是昆曲嗎,從那和人家聊越劇沒完沒了,顯得自己文化水平很高一樣。結果今天下午我去找那老頭說要再采訪一下關於昆曲的事,連門都沒讓我進。”
我第一反應是側頭看一看陳越,結果發現他那倆眼瞪得比狼都亮。
完了,這姐姐沒戲了。
我看他快要出聲,一巴掌就扣他嘴上了:“別喊,給人家留點麵子,人家還對你有意思呢。”
陳越把我手拿開:“你不生氣啊?”
“生什麼氣啊,周圍環境這麼好,月亮這麼好看,不能破壞心情破壞氣氛。”我衝他擠擠眼,繼續說:“而且她針對的不是我的專業水平,主要是我和你之間的關係。”
“什麼意思?”
“她覺得我的存在威脅到她了唄。”
陳越沒說話,我繼續閉上眼睛靠在這個軟軟的催睡的垛草堆上。很久後陳越忽然說了一句:“算威脅嗎?”聲音很輕很輕,輕到讓我自己打了個激靈。
我轉過頭來看他,剛好與他對視。
眼裏的漩渦,深淵,懸崖,是望不到的跌落,也是撤不出的泥潭……很熟悉。
他往前俯了俯身子,感覺到他呼吸的時候我才忽然清醒過來,條件反射地向那堆草垛中倒下去。
他停住,和我的臉有三個拳頭的距離,還是用他謎一樣的眼睛盯著我。
我雙手撐起身體然後站起來,歪歪扭扭地繞過了草垛和他擋在麵前的身體,我說:“回去吧。”
他不講話,所以我自己一個人走了。
回去後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裏全是淩亂的眼神,有好多個,在我麵前轉來轉去,像是一個人的,也像兩個人的,但都是黑色的深不見底的泥潭,好像一踏進去,就沒有再出來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