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歲月如放電影般一幕一幕浮現在宋一葦眼前,如今都已隨風而去。但是,愛是那麼容易被忘記的麼?

他們在校門口老華僑的雕塑前麵拍了集體照,中午他們在賓館聚餐。宋一葦借酒澆愁,喝了可不少。下午安排去舟山朱家尖,宋一葦一上車就迷糊了。舟山連島大橋剛剛建成通車,大家一路看風景,一路講讀書時的逸事,參加工作後的開心事、煩心事和家庭瑣事。大家說得不亦樂乎,她一直睡到賓館才醒。同學們知道了她和王子牛的事,話裏盡量避開他倆。

吃了晚飯,也沒地方可去,男同學們大多選擇打牌,女同學們還是聊天。女人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宋一葦的房間裏集中了當初同寢室的四個女生,人稱“四姐妹”,宋一葦排行老三。沒有外人,大家直奔主題,詢問宋一葦和王子牛的事。宋一葦隻輕輕一句;“他外麵有女人了,”不願多講。老大大聲說:“你是怎麼看著他的?他這人本事大,心眼也多。”老二總結:“男人一有錢就變壞。沒錢時是老公,有錢時就不一定還是你老公了。”老四反駁:“那可不一定,關鍵還是人品。人家楚天舒和菲菲不是很好嗎?”老二哼了一聲,心裏說:“你知道個啥。”她老公親眼看見楚天舒在京城養著小蜜。老大說:“一葦,那個女的是幹什麼的?”宋一葦說:“是個研究生。”老大說:“她研究個屁,我看她在研究怎樣勾引男人。她現在抱著王子牛,將來指不定抱誰呢?我真看不懂現在的大學生了。王子牛也是鬼迷了心竅,我們一葦這麼好的人,他不懂得珍惜,遲早會後悔的。”老二說:“如果讓我碰到王子牛,我一定罵他一頓!”老四說:“一葦,你打算怎麼辦?找一個吧,沒必要給自己過不去。”老大說:“是呀,是呀,難道我們一葦還怕找不到比王子牛更好的男人?”

寢室會議結束,大家各回房間休息。宋一葦淚濕枕頭,覺得真不該來參加這次同學會。

王子牛帶隊回來已是正月初六。初七,王子牛安排全體員工會餐。橋城旅行社今年賺得盆滿缽滿,展望未來,王子牛滿懷信心。會餐後員工們作鳥獸散,整層樓隻剩下他一個人。王子牛點上一支煙,兩腳擱在寬大的辦公桌上,看著青煙慢慢離他而去,忽然感到冷清。他給楊柳打電話,楊柳無限哀怨地說,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我初九才能回來。王子牛於是決定明天回老家,他給老家打過電話,找一家賓館洗了腳睡覺。

第二天一早王子牛回老家,他給家裏帶了很多年貨,他老娘還是數落他的不是,說帶這麼多年貨還不如帶一個宋一葦來。他給王天樂買了很多煙花爆竹,王天樂撅著嘴說年都過了。王子牛陪兒子放了一夜煙花爆竹。第二天吃了中飯,王子牛就回公司了。王子牛是個閑不住的人,晚上他想找幾個人聚聚。他打楚天舒手機,楚天舒笑嘻嘻地說,在北京呢,來不了。打白曉明,白曉明說要陪領導。這小子有事總說陪領導,也不知他在陪哪個狗屁領導。幾個朋友都沒有空,他又找公司導遊小劉,要他叫幾個人吃飯,晚上打“拖拉機”。小劉年三十帶隊去了一趟雲南,剛回來沒幾天。小劉說,老總啊,難得放幾天假,得抓緊和女朋友培養感情,要不就黃了。“他媽的,叫吃飯也這麼難。”王子牛煩躁起來,在手機上亂摁。嘟——竟然通了,可是對方沒接。王子牛偏讓它叫。那邊終於接了,“誰?”王子牛腦子裏轟的一聲,怎麼打到宋一葦那裏去了?慌忙說“我——”宋一葦說“王子牛,請你不要來打擾我。”王子牛咬咬嘴唇,不知說什麼好。“一起吃頓飯好嗎,沒別的意思。”手機裏竟然沒有了聲音,但是那邊也沒有掛掉。王子牛一不做,二不休,“半小時後我在橋邊等你。”說完趕緊擱下電話。

王子牛的車停在橋邊,戀愛的時候,他經常在這裏等宋一葦。隔著擋風玻璃,他看見宋一葦出來了。宋一葦穿著風衣,步調舒緩。王子牛側過身去為宋一葦打開副駕駛的門,宋一葦卻徑自走到後排去了。她目光僵硬,根本就沒看王子牛,上車後看著窗外一言不發。王子牛雙手握扶著方向盤,也說不出話來。

窗外下起了雪,雪是漫天飛舞的,紛亂無序……

他們來到望湖樓賓館的頂層,王子牛在那裏訂了座。賓館在組合燈的照耀下顯得富麗堂皇。宋一葦一落座就望著窗外,雪花落在玻璃上,窗欞上慢慢堆起了一層雪。王子牛點上煙,說:“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嗎?”宋一葦沒有說話,端起酒杯把半杯紅酒喝光,然後又倒了一杯。王子牛愣了一下,“你這樣是要醉的。”

宋一葦終於接腔:“醉了更好,省得做夢。”

風似乎停了,雪卻越下越大了。王子牛望著宋一葦,離婚以來他第一次這樣靠近和仔細打量宋一葦。宋一葦麵色蒼白,額頭和眼角已經布上了細細的皺紋。她坐在那裏靜如秋水,冷若冰霜。“我知道你在恨我,是我對不起你。”王子牛有些難過地說,一麵注視著宋一葦。宋一葦的臉上像雪霽後的屋頂,看不出任何動靜。宋一葦說:“我已經平靜了,把你忘了。”“找個人吧,你應該重新生活。”其實王子牛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宋一葦找一個還是不找一個。他忽然記起白曉明說過宋一葦已經有相好了。“那個醫生怎麼樣?”他猛吸一口煙,然後盯著宋一葦。宋一葦的臉上浮現出酒後的酡紅,她擺弄著玻璃杯,紅酒在杯裏旋轉著,像一團火焰,“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宋一葦的回答讓王子牛說不出是驚喜還是失望,他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不小心一點,讓宋一葦發現了。如果她還蒙在鼓裏多好。王子牛狠狠地把煙頭掐滅在煙缸裏。

夜一點點一點深下去,雪花無聲地降落。王子牛百感交集,眼眶不禁濕潤起來,他忽然伸出手捂住了宋一葦的手背,“今天要不我們回家……”王子牛吃了一驚,他怎麼會說出這句話來?宋一葦也呆住了,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抽回手說:“別碰我,我要走了。”王子牛尷尬地縮回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兒子一定要挑好一點的學校,缺錢你隻管說。”

宋一葦站起身,說:“我走了。”

王子牛眨眨眼,正要說什麼,忽然聽到“嘀”的一聲。王子牛以為是自己的,卻見宋一葦從包裏拿出手機看起來。“是他嗎?”王子牛問。宋一葦不理睬他,翹起小指慢騰騰地扭風衣的紐扣。有一股無明火在王子牛胸中燒著了,“好啊,速度很快嘛。”高腳的玻璃杯經不起王子牛重重一拍,一下子一分為二,上半截骨碌碌地滾落下來,“啪”的一聲,在地上四分五裂。

王子牛追到大廳的時候,宋一葦已經不見人影,不知是乘出租車走的還是“他”來接的。

風住了,雪停了,大雪無痕,月光下的雪景真是很美,可是寒氣逼人。

王子牛第二天安排好公司的事後驅車去機場接楊柳。

研究生楊柳從王子牛的眼神裏讀出了一個男人的饑渴。雖然她這會兒也是激情澎湃,但是她知道欲揚需先抑。楊柳把空調開得暖暖的,把燈光調到恰到好處。王子牛在機場買了一束鮮花,這會兒房間裏正洋溢著百合和玫瑰的芳香。

“我去洗個澡。”她朝王子牛拋了一個媚眼,轉身去了衛生間。

衛生間的門是虛掩的,楊柳躺在浴缸裏似乎漫不經心地洗著澡。熱氣緩緩溢出,水聲時斷時續。楊柳知道臥室裏那個男人這會兒肯定在大口地吸煙。楊柳欣賞著自己潔白的胴體,它是那麼凹凸有致,曲線迷人。這一點,楊柳有充分的自信。可是女人吸引男人的難道僅僅是姣好的容顏和魔鬼的身材?從來不是。用她們的專業術語來講,女人應該成為與眾不同的“這一個”。可惜許多女人不懂這一點,以為灑些香水,抹點口紅,把胸搞大、把腰弄細小就成了。在一個上檔次的男人麵前,女人應該有一種味道,那味道應該像春蘭,似有還無,似近忽遠,神秘莫測,所謂“久坐不知香在室,推窗時覺蝶飛來。”她要做一叢幽蘭。

“王哥,你也來洗一下吧。”

王子牛衝進浴室。楊柳裹著浴巾仍舊慢騰騰地對著鏡子吹著頭發。她粉麵含著春,眉目傳著情。透過鏡子她看見王子牛撲過來了,從背後一把捧住了她的雙峰,楊柳不禁叫了起來……

新學期開始了,中心小學的老師們驚奇地看到宋一葦老師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她歡迎年輕人來聽她上課,熱情地指點他們上課。她會跟學生一起跳皮筋,跟年輕人一起打排球,也會興致勃勃地參與辦公室的聊天。這也許就是愛情的魔力吧,小丁老師在日記裏這樣寫道。她甚至樂觀地預測陶然改叫宋老師為媽媽已為期不遠了。

“爸爸的蘭花開了,這個季節是他最快樂的時光。下班後他總是在欣賞他的蘭花。家裏經常有蘭友來訪,宋老師也來看了幾次。她和爸爸一起給蘭花拍照,還幫爸爸建了一個博客。爸爸比以前開心多了,我好幾次聽到爸爸在哼小調。”陶然在博客裏這樣寫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養蘭人最高興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蘭花開了,何況陶建平心裏還盛開著一朵更美的解語花。在賞蘭這一環節上,梅婷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她看重蘭花的風韻,要求色、香、形俱佳。梅婷最喜歡正格的梅瓣花,認為它們清秀、雋永、內斂,深得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梅婷對於蘭花的理解早已從一種單純的植物升華到一種文化的符號,這一點就是陶建平也自愧弗如。這方麵,宋一葦老師就差遠了。宋一葦對春蘭、蕙蘭、建蘭等品種的辨別尚在初級階段,更遑論梅瓣、荷瓣和水仙瓣的區別了。宋一葦是老師,老師的愛是平等的,“灑向人間都是情”,所以宋老師對各種蘭花都喜歡,隻要開花就好。“香”、“好看”是她最常用的評價詞。宋一葦總是謙虛地說,我說了你不要見笑啊。名師宋一葦在這方麵不得不做一個小學生,從頭學起。

陶建平悄悄撒下了梅婷的照片,宋一葦的案頭則擺了一盆“宋梅”。

“雖無豔色如嬌女,卻有幽香似德人。”如果說梅婷是一株氣質優雅的春蘭的話,那麼陶建平願意把宋一葦比作一棵大氣飄逸的蕙蘭。總之,梅婷、宋一葦都是他心目中的“德人”。他慶幸在梅婷之後又遇到了知音。

春天總是過的很快。天氣漸漸熱起來,轉眼快到五月。一場搶生源的大戰在各民辦初中之間展開。小學的校長這段時間成了香餑餑。畢業班的班主任也受到青睞。家長們則四處打聽、互相交流,替孩子選擇心儀的學校。名校招生考試的日子都集中在幾天時間裏,家長們還要放棄工作領著孩子去趕考,考了這所再考那所。

在孩子讀書的事上,陶建平就省心多了。陶然本來就不用他操心,現在有了宋一葦,他更不必費心思,一切由宋一葦說了算。宋一葦說:“雖然陶然和王天樂都可以免試進三江書院了,但我們還是去考一下,經曆一下大考,積累一些經驗。再說,來考三江書院的都是各縣市的優秀學生,同場競技,有個對照。”陶建平說好。宋一葦老師繼續輔導陶然和王天樂不放鬆。

“五一”假期的第二天,宋一葦、陶建平一早帶著王天樂和陶然去寧城參加三江書院的入學考試。幾千人同進考場的場麵連宋一葦都感到震撼。孩子們考試,他們坐在車裏聊天。中午十二點,考試結束。陶然和王天樂出來了,一邊交流著什麼。王天樂一見宋一葦就揉著肚子說:“餓死了,餓死了。”於是陶建平找了附近一家飯店吃飯。宋一葦問兩人感覺怎麼樣。王天樂說,數學全做出的,語文就不知道了。陶然說,語文倒還好,數學有兩題沒做。

名校就是名校,效率也是驚人。第二天上午他們就接到通知,兩個孩子都錄取了,王天樂獲得二等獎學金,陶然獲得三等獎學金。電話裏還說務必在下午四點前預交定金八千元。名額有限,過期作廢。陶建平在三江書院教書的小姨子還幫他們查了分數,說兩人都進入了前六十名。陶建平和宋一葦當即喜滋滋替孩子們交了定金。

讀中學的事圓滿解決,畢業考也就無所謂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陶建平和宋一葦帶著兩個孩子去了一趟嵊泗列島。大家的心情都不錯,麵對碧海藍天的美景,更是喜不待言。他們不是一家人,卻勝似一家人。陶建平和宋一葦甚至可以在孩子們麵前牽一下手。到了晚上,宋一葦說“男人們一間,女人們一間。”陶然眨眨眼說,我現在還不能算是女人。王天樂說,那我現在也不能算男人。陶建平忍不住笑了,宋一葦老師輕輕巧巧地解決了問題,她和陶建平互道晚安,各回房間。

在省城一幢空蕩蕩的別墅裏,煙霧繚繞,王子牛獨自坐在沙發上黯然神傷,楊柳跟著一個外國青年走了。紅色的跑車靜靜地趴在院子裏,桌上有一封信:

“王哥,請原諒我不辭而別。也許我從此不再回來,因為我將嫁給一個外國人。我無法向你解釋清楚這一切,這與愛情無關。我有一個理想,那就是:住在一個環境怡人的地方,在一所大學裏醉心自己的研究。一旦有了成果就去優哉遊哉,到每一個我想去的地方。不為工作所縛,不為吃穿發愁,享受生活,享受工作。所以,我心裏始終明白一個問題,這就是我不可能和你生活在一起。

他是我的同學,有著富有的家庭背景。他能提供我所需要的一切,這就夠了。我承認我的自私和無情,但是為著追求理想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們在一起還有什麼?你每月來幾趟好像隻為在我身上得到滿足,這是我不願看到的。當然這不能怪你,大凡成功的男人都在享受女人。但是失去了理想,就像失去了水,楊柳是會枯死的。

也許在你還沒有厭倦我之前離開是個不錯的選擇,這樣或許能有個美好的回憶。你給了我你能給我的一切,我非常感謝。你可以把我忘了,但是我會永遠記得你……”

橋城旅行社的老總王子牛被人甩了,他像一個誤點的遊客在飽覽美景歸來後卻發現他們的車已經開走了。

六月的風也是熱的。在陣陣熱浪中陶然和王天樂結束了小學階段的最後一次考試。畢業班的老師們雖然還要上班,但是已經沒什麼事了。宋一葦老師可沒有閑著,暑期有一個骨幹教師培訓班,市裏要求名師們各講兩天課,她得準備準備。當然對宋一葦老師來說這並非難事。她現在為難的是陶建平正式向她求婚了:“一葦,孩子們都畢業了,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陶建平在一個恰當的時間提出了一個恰當的要求。

是啊,他們之間的事總得有個了結。父母問過她,同學問過她。可以開始了嗎?宋一葦問自己。她覺得自己似乎還沒有準備好。

陶建平坐進駕駛室時忽然發現雨刮器上夾著一張紙。他起初以為是張廣告紙,待到取下來展開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紙上寫著:“離宋一葦遠點,否則對你不客氣!”字是打印的,黑體、紅色,像一灘血。陶建平下意思地看看四周,沒有可疑之人。陶建平坐在車裏發了一陣呆。這一天同事們發現他們的主任心神不寧,隻顧悶頭抽煙。

陶建平晚上跟宋一葦在QQ上聊這事。宋一葦不禁大吃一驚。難道是他幹的?她馬上想到了王子牛。除了他還會有誰?宋一葦在心裏罵王子牛下流,她安慰陶建平:建平,不用擔心,我跟他已經沒有關係了。

宋一葦說是這樣說,心裏還是有了一個結。這個結像一個浮在水麵的皮球,怎麼也揮不去。她想起王子牛得知兒子考進三江書院後,主動發短信向她表示感謝,說兒子的學費由他負責,要了她的銀行卡號,打進了10萬元錢。前陣子,王子牛還誠懇地邀請娘倆去巴厘島遊玩。宋一葦當然是不會去的,王子牛就獨自帶著王天樂去了。

她又想去教育學院上課時碰見白曉明。白曉明偷偷告訴她,王子牛被研究生甩了,這階段情緒很低落,看樣子他現在有點後悔了。他還試探著問:“浪子回頭金不換,能不能給王子牛同學一個改過的機會?”宋一葦沒搭腔,心想,潑出去的水,還能收回來嗎?

王子牛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宋一葦猜測王子牛的心理:他得不到的別人也甭想得到?還是真的想和她重歸於好?他這人說得到做得到,宋一義葦還真的替陶建平擔心起來。

宋一葦唬著臉和二老商量這事。她母親一聽就跳了起來,老太太覺得陶建平穩重厚道,是女兒可以托付的對象,她再也不想女兒吃第二遍苦了。宋老先生則讓閨女自己看著辦。

宋一葦鬥爭了一夜,第二天給王子牛發了個短信:“王子牛,你卑鄙無恥!”

王子牛剛開始莫名其妙,待知道事情原委,王子牛不禁勃然大怒。

事情是這樣的他的副總跟宋一葦有點沾親帶故,看見王子牛近來心情不好,揣摩老總的心事,想從中撮合,於是想出了這個餿主意。王子牛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手下自作主張。副總本想討好王子牛,沒想到反遭一頓痛罵。王子牛管理有方,下屬也很聽話,他平常不罵人,但是罵起來讓人心驚肉跳,最厲害的一句是:“你給我滾蛋。”這次王子牛倒沒有說“滾蛋”,而是拍著桌子罵:“老子的事用不著你操心。”副總麵臉紅耳赤,低著頭一聲不吭。王子牛罵夠了,想想他的本意還是好的,於是緩了口氣,說以後做事動動腦筋,揮手讓他走了。

王子牛枕著真皮靠椅閉目沉思,任煙頭燃成灰白的長長一截。楊柳的不辭而別,王子牛確實有些傷感。說實話,他心裏還是挺喜歡她的。他私下裏對楊柳的評價是:才情過人,媚而不臊。她不會得寸進尺,要這要那。也不會纏著你,給你添亂。這樣的女人並不多見,可是人家揮一揮衣袖走了。

王子牛正是當打之年,事業有成,不愁有女人來投懷送抱。可是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快四十了,也該想想將來了。他現在表麵上風光無限,實際上妻離子散,孤家寡人一個。難道就這樣下去了?王子牛念起宋一葦的好來了。想當初他窮光蛋一個,要什麼沒什麼,可是人家宋一葦還是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她圖的是什麼?她溫柔善良,對他體貼有加。她支持他、信任他、安慰他。他在外麵打拚,她安心教書、獨自照看孩子。不但自己成了名師,兒子也培養得不錯。這些年,他的公司一直在發展,他跑東跑西,招兵買馬,更換辦公樓,一心想著要把旅行社做大做強,家裏的事可以說一概不管,也很少關心娘倆。宋一葦這麼好,他還要做出對不起她的事,真是鬼迷了心竅。想到這裏,王子牛有些內疚。三年同窗,十二年夫妻,王子牛還是珍惜這段感情的。

王子牛知道宋一葦跟那個姓陶的醫生好上了,這讓他有點惱火。他不能想象宋一葦和別的男人上床。王子牛本想慢慢挽回和宋一葦的感情,現在出了這種事,他決定親自去向宋一葦解釋。他知道宋一葦的脾氣,副總這樣做隻能增加她對自己的反感。

王子牛給宋一葦發短信“一葦,我們能談談嗎?”

宋一葦馬上回:“還有這個必要嗎?”

王子牛不管這些:“七點,鄉村樹。”

王子牛趕到“鄉村樹”咖啡屋。過了一會兒,宋一葦來了。宋一葦的臉像冬天裏的一塊鋼板;冰冷冰冷的。她坐到王子牛對麵,一聲不吭,像一尊雕塑。

“一葦,是小劉幹的。”王子牛認真地說,“我不會幹這種蠢事,我已經命令他向陶醫生道歉了。”

宋一葦雙手交叉在胸前,側著臉,身子筆直。

“一葦,你不相信我,我也沒話可說,總之是我不好。”王子牛低聲下氣地說。

“相信你?這幾年你什麼時候說過真話?”宋一葦轉過身來,胸脯劇烈地起伏。

“被人甩的滋味不好受吧,現在後悔了,想吃回頭草,於是想出這種下流的手段。我真不知道應該感到高興昵還是為你臉紅?”

空調呼呼地噴出冷氣,王子牛還是感到熱,他解開T恤的最後一粒紐扣。

“一葦,是我傷害了你,還有天樂,你能給我彌補的機會嗎?”

“你還知道傷害了我們?你抱著女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宋一葦的眼裏已經含著淚水,“現在說這句話你不覺得已經晚了?”

“我不會放棄的。”王子牛“騰”地站起來走到宋一葦麵前。宋一葦也站了起來盯著王子牛。

“你總是很自信。你以為我是你的員工啊,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王子牛,我警告你,你不要來打擾我們!”

宋一葦擦幹眼淚昂首走出咖啡屋。王子牛像鬥敗了的公牛,頹然地坐在沙發上。

橋城旅行社董事長兼總經理王子牛屈尊去了一趟市二院,他要去考察陶建平醫生——這個本來與他毫不相幹的“情敵”。他發現陶建平臉比他白,個子比他高,相貌比他好。王子牛打小在山村長大,皮膚曬得黝黑。這幾年又操勞過度,頭發也白了幾根,不免相形見絀。市二院之行讓王子牛更加惱火。王子牛在辦公室猛吸了一陣香煙,他覺得副總做得對,是應該給這小子點吃點苦頭,他的女人也敢碰?

陶建平從醫院出來已經十二點了。宋一葦的安慰使讓他稍稍寬了心。感情這種事是沒法強求的,他隻有等待,耐心地等待。陶建平忽然發現有輛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他有點奇怪,他加大油門,發現後麵的車也快速跟了上來。陶建平的心怦怦地跳,他決定回醫院。他握緊方向盤,使勁踩油門,60碼、70碼、80碼……廣本車在小城的街道上飛奔。在一個轉彎處,那輛車“嗖”地的一下貼著他的車超上來,在他的車前麵一個急刹,緊接著從車上跳下兩個人,手拿棍子向他撲過來了。緊急關頭,陶建平倒是沉著起來,他倒檔、踩油門、轉向,飛快地駛離是非之地。後麵的車卻也沒追上來。陶建平把車開進醫院大門,坐在駕駛室裏驚魂未定。保安趕緊跑過來詢問。

幾分鍾後警車開進醫院,值班民警正是宋一葦的學生毛鼎。毛鼎還認識陶建平,他一直以為陶建平是宋老師的丈夫。陶建平隻記得車是黑色的,牌照沒看見,有三個人,其它的什麼也不知道。毛鼎問陶醫生最近與別人有什麼過節,陶建平心裏一動,嘴裏還是說沒有。陶建平隨毛鼎到派出所作了筆錄。毛鼎說:陶醫生,你先回去吧,我們查查監控,看看能發現什麼。有事打他電話。陶建平把車開回家,睡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天亮了。

此事沸沸揚揚先在醫院裏傳開了。陶醫生不賭不嫖,老實人一個,居然也有仇人。此事委實有些蹊蹺,人們免不了議論紛紛。宋一葦知道這事肯定又和王子牛有關,他一而再,再而三變本加厲地恐嚇陶建平,目的是阻止陶建平和她接觸,真是可惡至極。宋一葦來到派出所找到毛鼎,她對她的學生說了實話,也說了自己的顧慮和要求。毛鼎說:宋老師,這事明擺著是王總指使人幹的。但是現在我們手頭沒有證據,不能對他采取措施啊。王總也教過我,他這人本事挺大的,這次可能昏了頭。我覺得還是你出麵跟他談談為好。陶醫生嘛,近階段叫他小心一點。我會注意事態發展的,有事盡管來找我。

宋一葦從來沒有這麼恨一個人,他給王子牛發了一個短信:王子牛,少來這一套,有本事你把我們弄死算了。王子牛回了一個問號。宋一葦氣得摔了手機。

陶建平給蘭花澆水。清涼的水從細長的壺嘴裏快活地流出來,形成一條線注入蘭盆,馬上又從盆底流了出來,順著台階流到水泥地上,濕了一大片。

澆了水,陶建平點上一支煙,坐在石凳上發呆。這幾天,他的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他由衷地愛著宋一葦,宋一葦也喜歡他。難得兩個孩子也合得來。本來他們可以順理成章地開始新生活了,可是現在出了這種事。陶建平想到他們相處的時間畢竟不長,也難怪宋一葦猶豫,陶建平不禁歎了口氣。

“建平,接我一下,好嗎?”是宋一葦,已經九點多了。

在鄉村樹咖啡館裏,陶建平找到了宋一葦。宋一葦斜靠在沙發上,長發掩住了半個臉頰。陶建平看著桌上的半瓶紅酒,愣住了。宋一葦見陶建平來了,晃悠悠站起來。陶建平趕緊扶著宋一葦上車。陶建平把車開到家裏,把宋一葦扶到沙發上坐下,然後打開空調,給宋一葦倒了一杯橙汁。宋一葦醉眼惺忪,“陶然呢?”陶建平說:“奶奶家去了。”

陶建平默默地看著宋一葦。宋一葦兩頰緋紅,眯著眼睛似乎在醞釀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宋一葦突然轉過身來說:“建平,我答應你,我們結婚吧。”她的眼裏已含著晶瑩的淚珠。

結婚?陶建平曾經無數次想過這個問題,沒料到今天宋一葦說了出來。

“你想好了?”陶建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想好了!”宋一葦撲到陶建平懷裏,“我決定跟你了。”陶建平的心咚咚地跳,宋一葦扭過頭盯著陶建平說,“你,要我嗎?”

陶建平一把摟住宋一葦說:“我要,我做夢都想要你!”

宋一葦閉上眼睛緊緊抱住陶建平,呼吸急促起來,陶建平吻住了宋一葦的發燙的嘴唇。宋一葦的身子在顫抖。

陶建平醫生的手輕柔地在宋一葦老師身上遊動,像春水漫過於裂的土地;像微風吹過寂靜的樹林;又像帶著電流,所到之處,火星四濺……

七月流火。

櫟社機場13號候機廳裏涼爽如春。王天樂和陶然興奮地東張西望。飛往昆明的波音飛機靜靜地臥在停機坪上,機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陶建平正看著報紙,宋一葦靠著陶建平的肩膀閉目養神。忽然,王天樂急匆匆跑過來,拉住宋一葦的衣角輕輕地說:“媽,我看見爸爸了。”

不錯,那個舉著藍色小旗戴著黑色遮陽帽向13號候機廳走來的,正是橋城旅行社總經理王子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