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光已畢,他們折回來下了高速,來到大橋下。這裏是人們與大海親密接觸的地方。大家有的在岸邊摸魚捉蟹,有的幹脆赤了腳走進灘塗。王天樂禁不住誘惑,把鞋子一脫就下去了。陶然說,我也下去,就跟著王天樂踏進泥塗。宋老師一迭聲囑咐兩人當心,不要走遠,然後打著傘站在岸邊注視。陶建平見狀,返身從車上取來幾張報紙,說:“宋老師,坐一下吧。”宋老師整整裙擺坐下來說:“謝謝,你不坐嗎?”陶建平於是隔著宋老師一個人的位置坐下來。

海風輕拂,空氣中一股鹹鹹的味道。

“你女兒是個人精。”宋老師看著陶然,忽然幽幽地說。

陶建平摸不透宋老師的意思,隻好幹笑。“今天的事肯定是她策劃的。”陶建平觀察到宋老師的表情是微笑的。於是說:“怪不得一定要叫我調休,這孩子。”

“不過,出來一趟也好,長長見識。隻是辛苦你了。”宋老師說這句話時眼睛仍盯著灘塗中的兩個孩子。

“應該的,沒關係,”陶建平輕輕地說。

“你不吸煙嗎,沒關係的。”宋老師回眸一笑。

陶建平從襯衫口袋裏掏出那支已經有些皺巴巴的“中華”煙,點著了,吸了一口又吐出來,煙霧頃刻間消散在空中。

“宋老師從城市到回到農村,這是我們農村孩子的福氣啊。”陶建平沒話找話。宋老師轉過身來看著陶建平故意認真地說:“陶醫生這是在挖苦我還是在恭維我啊?”

陶建平慌忙說:“我哪敢挖苦宋老師。我是說陶然有你這樣的老師真是福氣!”

宋老師笑笑說:“我們老師到哪裏不是教書啊,再說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嘛。”

“你對陶然這麼好,我真不知怎麼感謝你。”

“你看,你又客氣了,我也是閑著嘛。她跟天樂一起學習,對天樂也有促進作用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陶然從遠處看著他倆不禁偷笑。

夕陽西下,宋老師招呼兩人上岸。上車後,她笑著說:“今天我們真是乘興而來……”故意不說下旬,看著王天樂和陶然。王天樂捧著一可樂瓶的小蝦小蟹,搶著說:“滿載而回。”陶然接口說:“興盡而歸。”宋老師說:“都對。陶然,你也寫一篇大橋遊記給我看看。”陶然吐吐舌頭。

看著陶然與宋老師的親密合影,陶建平的心裏蕩起了漣漪。妻子離開後,他就關閉了感情的閘門。醫院裏有一個離異的女醫生對他心儀已久,工會主席有意撮合,可他無動於衷。陶建平專注於工作,工作能讓他忘記梅婷;他癡情於蘭花,可是蘭花又讓他想起梅婷,這真是非常矛盾。陶建平恰如一口古井沉寂在地下,激不起一絲波浪。但是現在,這口古井被陶然掀開了蓋子並且投進了一塊石頭。他切切實實地感到成長的女兒的變化,也感到單身父親與女兒在一起的種種不便。她想起女兒曾經是那樣活潑,現在話也少了許多。他想起母親的嘮叨、父親的教誨。陶老院長曾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建平,你要向前看。梅婷走了,生活還是要繼續,不要忘了你還有一個陶然。你要考慮找一個女人。當然要慎重,這個女人最好陶然喜歡,她也喜歡陶然。”

現在就有這麼一個人,有文化、有修養,喜歡陶然,陶然也喜歡她。“我可以嗎?”陶建平看著牆上梅婷的照片問。梅婷還是笑眯眯地看著他……

與此同時,教師宿舍裏的燈也還亮著,宋老師坐在床沿發呆。兒子睡了,電腦關了,一種無法排遣的落寞,一種難以言表的情愫潮水般向她襲來,讓她無處可逃。她有點害怕黑暗,白天還好,她有兒子,有學生,有工作,忙忙碌碌卻也載笑載言;一旦夜闌人靜,形隻影單,這種感覺就不可避免地湧上心頭。宋老師茫然地望著天花板,輕輕歎息。她是一個女人,隻有37歲,她何嚐不想依靠一個堅實的肩膀。陶然的種種舉動逃不脫她的眼睛,宋老師早已了然陶然的心理,不過陶然的成熟還是讓她驚訝。她發現陶建平跟王子牛完全是兩種類型的男人。王子牛機敏、率性,激情澎湃,如春水泛濫,仿佛有著使不完的精力;他果斷、堅毅,敢打敢衝,有一股不達目的誓不休的牛勁。他認準了的事,沒有做不好的。跟著這樣的男人,生活是刺激的,他會給你帶來意料之外的驚喜,也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打擊。陶建平呢,他溫文爾雅,體貼,安靜,心地如秋水般澄淨。他富有責任感,肯定是個顧家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是安全的,他不會喜新厭舊。有這樣的男人真是一個女人的福氣。他是一個可以托付後半生的男人麼?

在這個夜晚,陶然和王天樂呼呼大睡,他們的爸爸和媽媽卻心潮起伏,夜不能寐。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宋老師還是上她的課,陶醫生還是養他的蘭花,陶然還是三天兩頭到宋老師家學習,可是生活畢竟有了一點點不同。陶然和王天樂儼然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宋老師看陶然的眼神裏多了母親般的愛撫。陶建平的煙抽得可比以前凶了些。

陶然想辦法弄到了宋老師的博客網地址,於是陶建平也成為宋老師博客的讀者。宋老師的博客叫做“一葦的博客”。首頁上邊是一張極具視覺衝擊力的照片:一條大河綿延無邊,河麵上金光閃耀。岸邊有是一大片開花的蘆葦,那蘆葦被夕陽染得金黃。其下是一段法國哲學家、數學大師帕斯卡的名言:“人隻不過是一根蘆葦,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蘆葦。”

宋老師的博客裏寫的都是跟教學有關的東西,以論文、案例和反思居多,文風綿長而縝密。這是一個有思想的數學老師的博客。

宋一葦老師向大家打開了一扇門卻又關閉了另一扇門。

王天樂出事了。

這天早上,六(3)班本來應該是班主任徐老師下班。徐老師因為老公臨時出差,於是自己送小孩上幼兒園,結果就遲到了。偏偏這時候出事了。第三小組有個男生因為家庭作業沒做好,所以來得比較早,正抓緊抄別人的,周圍的人不敢說。後來小組長到了,小組長是個厲害角色。她一把把本子奪了過來。那男生要把本子奪回去,組長使勁按住不給,結果“嗤”的一聲,本子一分為二。男生不幹了,就使勁推了組長一下,男孩力大,推得女孩一個趔趄。王天樂是數學課代表,過來收本子,正好撞上了。王天樂個子小,一撞就倒,後腦正好磕在椅子上,又咚的一聲落在地上,當時血就流出來了。同學們慌了,班長韓靜見徐老師還沒來,就跑到六(4)班報告宋一葦。宋一葦慌忙跑到六(3)班,王天樂暈過去了,闖禍的男生也呆若木雞。這時候其他老師也來了,大家說趕緊送醫院。正好徐老師開著車進校門,於是掉頭直奔市二院。

到了急診室,王天樂醒過來了。值班醫生熟練地處理傷口。宋老師心急如焚,問醫生怎麼樣,會不會有事?醫生麵無表情地說,拍片子吧。正說著陶建平過來了,“宋老師,怎麼天樂摔傷了?”宋老師說:“是呀,撞了一下。”陶建平問王天樂有什麼不舒服,王天樂說頭痛、暈。陶建平安慰宋老師:“宋老師,不要著急。先拍個片子觀察一下吧。”宋老師於是叫徐老師先回去,數學課請她代一下。

陶建平說:“宋老師,放心吧,天樂應該沒事。我現在要去查房,就不陪你們了。如果有什麼情況你打我電話。”宋老師看著陶建平,點點頭。

片子出來了,是外傷,沒什麼大礙,但要觀察24小時。王天樂齜牙咧嘴,縫了四針後躺在觀察室的病床上。宋老師坐在旁邊,整個病房就她們娘倆。宋老師考慮要不要告訴王子牛。宋老師終於給王子牛發了一個短信:“你兒子頭摔傷了,縫了四針,現在二院。”

陶建平查過病房又過來看天樂,陶建平拿起片子看,宋一葦再次問會不會有後遺症。陶建平說沒事,輕微的腦震蕩。陶建平安慰了一下王天樂又走了。宋老師看著陶建平的背影問兒子:“你覺得陶叔叔好不好?”王天樂說:“超好。”

快吃中飯的時候,陶建平過來說:“宋老師,吃飯了。這裏有人值班,沒事。”宋老師說我還是到學校裏去吃吧,吃好給天樂帶點來。陶建平說我送你回去,天樂等會兒我帶他到食堂裏吃點就行了。王天樂說:“給我帶本書來,悶死了。”

宋老師吃了中飯,到班裏給陶然交代幾句,乘黃包車到醫院。見陶建平正和王天樂有說有笑的,心裏好生感動。見王天樂沒什麼情況,宋老師決定回學校上課。王天樂嚷著也要回去,陶建平說,回去也沒關係,好好休息。陶建平又開車送娘倆到學校。下車時,陶建平說:“宋老師今天我值班,麻煩你跟陶然說一聲,晚飯叫她自己到奶奶家去吃。”宋一葦說:“我們一起吃點得了,晚上還要學奧數。”陶建平說:“那麻煩宋老師了。”宋老師看看陶建平說:“看你說的,見外了吧。”

宋老師過後問陶然:“今天這事,是你打電話給你爸的?”陶然點點頭。陶然是借李老師的電話給陶建平打的。宋老師摸了一下陶然的頭說:“那我也要謝謝你嘍。”

傍晚時分,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緩緩停在校門口。與此同時,宋老師的手機響了,耳邊響起那個曾經熟悉的聲音:“我在校門口。”宋一葦不禁遲疑起來,見還是不見?她對王天樂說:“天樂,你爸爸看你來了,你到校門口去一趟。”

隨著橋城經濟的飛速發展,王子牛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他和現在的相好是在兩年前的暑期認識的。王子牛雖說做總經理,但是人手不夠的時候,他也自己帶隊,尤其是重要的團隊。王子牛淵博的知識,滔滔不絕的口才引起了一個叫楊柳的研究生的注意。楊柳讀的是文學專業,文學就是人學,她順便也把男人和女人研究了一番,並且頗有心得。楊柳認為男人的血管裏天生流淌著一種叫“征服欲”的液體,他們雄心勃勃,妄圖征服世界。但是世界紛繁複雜,充滿變數,男人要征服世界殊為不易。女人的生存之道是征服男人。因為男人在用上半身征服世界以後首先想滿足的是下半身。明白此理,征服男人易如反掌。旅行結束,楊柳憑著柔軟的枝條織就的網,成功地捕獲了一個叫王子牛的男人。之後,王子牛在省城租了一套公寓,王子牛還為楊柳買了一輛漂亮的跑車。

一個成功男人的前麵多半會冒出一些漂亮女人,背後也多半會出現一些受傷的女人,其中最倒黴的往往是那個叫妻子的女人。宋一葦老師在鑽研男生和女生方麵可謂成績卓著,但是對於男人和女人的研究就和楊柳差了一大截。

王子牛離婚後已經幾個月沒看見兒子了。這次聽說兒子受了傷,趕緊過來看。王天樂見了爸爸卻不怎麼感冒。王子牛自打辦起旅行社後經常一星期半個月不見人影,所以爸爸在王天樂眼裏就像小數點後麵的數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王子牛見宋一葦沒有出來,他拉過王天樂左看右看,見沒什麼事,就叮囑他好好讀書,聽媽媽的話,然後叫兒子帶上東西回去了。王子牛心想:兒子總歸是我的,血管裏流的是王家的血。臨走他發了一個短信給宋一葦:有困難盡管說。

這件事在中心小學不脛而走。人們對於離婚的女人總是比較關注的,尤其是宋老師。在大家鍥而不舍的努力下,人們終於把事情搞清了。那個男人是她的前夫,原來也是老師,現在是橋城旅行社的老板。有的說,這個人以前我看到過的,能說會道。那麼他們要複合了?有的說,不會吧,他們離婚還不到半年。我聽說宋老師和二院的一個外科醫生好上了,就是陶然的爸爸。陶醫生死了老婆,正好。你沒有看到王天樂受傷那天,是那個醫生送她回來的嗎?有的說,是呀是呀,陶然不是經常到宋老師那裏去嗎?

於是,徐老師關心地問王天樂,“爸爸來看過你啦?”王天樂點點頭。李老師也關切地問陶然,“你爸爸還是一個人嗎?”陶然先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還有我、爺爺和奶奶。”

人們在背後咬耳朵,當麵還是宋老師宋老師地叫。宋老師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樣,陶然感覺到了宋老師的異樣。以前上完新課做作業的時候,宋老師總是在教室裏來回巡視,現在陶然好幾次發現宋老師看著大家發呆。

中心小學在這次市數學競賽中成績喜人,一舉獲得四個一等獎。王天樂得了滿分,陶然也得了三等獎。花校長專門請人做了橫幅掛在校門口,上麵寫善“熱烈祝賀我校王天樂、陸遠、趙凱、韓姹四位同學獲得市數學競賽一等獎!”還在工作會上表揚了小王老師和小丁老師,說他們配合得很好。大家會心地笑。小王老師由此進一步鞏固了和小丁老師的關係。

宋老師也非常高興,犒勞了王天樂和陶然,帶他們去肯德基吃了一頓。王天樂不失時機地提出星期六要去看《機器俠》。宋老師滿口答應,說陶然一起去。

不料這部電影非常受小朋友們歡迎,她們排了半天隊才買到下午三點半的門票。宋老師隻好帶他們到新華書店呆了兩小時。

等到電影散場已是華燈初上。迎麵竟碰見陶建平。陶建平說:“我來接你們。”宋一葦看了陶然一眼,明白了先前陶然借她手機的用意。這孩子是長大了。上了車,陶建平說:“正好路過醉仙樓,我們去吃海鮮怎麼樣?為天樂和陶然慶功。”王天樂和陶然異口同聲地說OK,宋老師說,那我隻好少數服從多數了。來到醉仙樓,陶建平去點菜,宋一葦帶兩個孩子去包廂。宋一葦赫然看見白曉明叼著煙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打電話。宋一葦側著身子拉著王天樂向自己的包廂走去。誰知白曉明已經看見他們了。白曉明快步過來:“怎麼,不想見老同學?”王天樂叫了一聲白校長,宋一葦掩飾說:“哎呀,你們做領導的工作繁忙,人家不想打擾嘛。”白曉明笑笑說:“八小時之外還談什麼工作?今天王子牛請客,楚天舒也來了。你在哪個包廂,等會有事跟你講。”宋一葦為難地說:“改天行嗎?今天不合適。”白曉明想想說:“那好吧。”

三人進了包廂,陶建平也來了。宋一葦今天有了心事,低著頭吃菜。王天樂呼的一聲站起來,掰了兩隻陽澄湖大閘蟹的大鉗,宋一葦也不去說他。陶建平往自己杯子裏倒滿啤酒,站起來說:“宋老師,我敬你一杯,感謝你幾個月來對陶然的照顧。”宋一葦連忙站起來說:“陶醫生不要客氣,我不會喝酒。”宋一葦喝了一口橙汁。隨後陶然也站起來說:“我也敬宋老師一杯,新年快到了,祝宋老師新年快樂!”宋一葦看著陶然笑笑說:“你也來這一套。既然這樣,我也敬你們父女倆一杯,祝你們新年快樂。”宋老師扭頭看王天樂,王天樂慢騰騰站起來和大家碰杯。

“Happy new year!”王天樂脆聲喊。

氣氛剛剛有點活躍,就見楚天舒和白曉明端著酒杯進來了,白曉明手裏還拎著大半瓶紅酒。楚天舒滿臉通紅,“老同學,還認得我嗎?”一麵又麵朝陶建平點頭。宋一葦心想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楚總現在是大老板,居然還記得我,小女子受寵寵若驚。”宋一葦擔心楚天舒說出些什麼來,連忙對陶建平說:“這兩位是我師範同學楚天舒和白曉明。”又向楚天舒和白曉明介紹:“這位是我的學生家長陶醫生。”白曉明笑而不言,楚天舒看著陶建平,意味深長地說:“陶醫生,好福氣。我們宋老師可是名師啊,名師出高徒,你孩子肯定很厲害。”王天樂插嘴說:“她是大隊長。”楚天舒故意“哎喲”了一聲,“我說是吧,我最大隻做過小組長。”說得王天樂和陶然都笑了。

白曉明說:“來,我們先敬大家一杯。”陶建平趕緊倒滿杯一飲而盡。楚天舒盯著宋一葦說:“一葦,現在該我們同學單獨來一下了。”白曉明不由分說給兩人倒滿。宋一葦說:“你們兩個男生欺負女生啊,我不會喝酒的。”楚天舒一臉壞笑,“給點麵子嘛,快過新年了。這樣吧,老師有難,家長護駕。”從宋一葦的酒杯裏勻了一半給陶建平,宋一葦看了一眼陶建平,陶建平一邊說應該的,一邊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了。宋一葦見狀隻好硬著頭皮喝下這半杯紅酒,連呼頭暈。白曉明慢悠悠地說:“一葦,楚天舒的喝了,總不能欺負我吧?”楚天舒一麵說那是當然,一麵給宋一葦滿上。白曉明端著酒杯盯著她。宋一葦這會兒麵如桃花,心想今天算是栽在他們手裏了。宋一葦不甘心,把半杯倒在楚天舒的酒杯裏,“楚天舒,你得陪一下。”楚天舒爽快的地說好、好。宋一葦端起酒杯和白曉明和楚天舒碰了一下,然後皺著眉頭一飲而盡。白曉明大叫:“原來宋一葦同學很會喝嘛。我們上當了!”

白曉明喝了酒說:“宋一葦同學,我們商量正月初四開同學會。20年了,人生能有幾個20年?你一定要來啊。”宋一葦這會兒隻覺得天旋地轉,站都站不穩了,“你們兩個好,好……”也不知道她要說什麼。白曉明滿臉陽光燦爛,說:“祝你們兩個,還有小朋友們新年快樂。”拉著楚天舒走了。

宋一葦在陶然的攙扶下上了車,然後靠在座椅上一言不發。陶建平心想壞了,宋老師會不會醉了?車到學校門口,陶建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宋一葦說,沒事我能走。她強打精神下了車,扶著王天樂回宿舍。宋一葦從沒喝過這麼多酒,頭疼欲裂,倒頭就睡,連陶建平發來的短信都沒聽見。陶建平忐忑不安,一夜沒睡好。

新年到了,新年總是讓人產生新的希望。宋老師一門心思撲在學生身上,希望期末能考出好成績。陶建平把蘭花搬到二樓陽台,好讓它們安全過冬。陶然呢,她的希望是爸爸不再孤單,家裏重新充滿歡笑。她的願望是那麼迫切。

八點多了,宋老師還在線上。陶然給宋老師一個笑臉。

“宋老師,您好!”

“有什麼事嗎?”

“一個人在家,沒勁。”

“爸爸呢?”

“值班去了。”

“哦,早點睡覺啊。”

“睡不著。”

“為什麼?”

“想媽媽。媽媽在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多麼幸福。”

“媽媽在你心目中非常完美,是嗎?”

“是的,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

“媽媽走了,你要堅強。”

“媽媽走了,我好孤單,說話的人也沒有。”

“你長大了,要學著自己照顧自己。”

“宋老師,您不覺得孤單嗎?”

宋一葦老師不知怎麼回答學生的問題。

“你這孩子,管起老師的事來了。好了,睡覺去吧。”

“宋老師,如果有你這樣的媽媽那該多好啊!”

就一句話,讓宋一葦又度過一個不眠之夜。

“宋老師,今晚能請你聽歌嗎?”宋一葦正在改作業,看了短信,她的心跳不由得快了起來,是陶建平發過來的!宋一葦看看周圍,老師們都在各自幹自己的事,沒人注意她。她對著手機躊躇了好一會,她似乎看到陶建平熱切的眼神。為什麼要拒絕呢?她對自己說。她回了一個字:“嗯。”“七點,我來接你。”“嗯。”她又回了一個字。

吃了晚飯,陶建平對陶然說:“爸爸要去值班,你自己安排。”陶然照例“哦”了一聲,陶然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這邊,宋一葦對王天樂說:“媽媽晚上要去家訪,你做好作業自己先睡。”盡管王天樂平日裏懵裏懵懂的,這回他也發現今晚的媽媽和平時有些不同:她穿了一件連衣裙,脖子上套了一根項鏈,嘴唇上抹了一層淡淡的口紅,身上散發出一股香氣。王天樂巴不得媽媽出去,他好玩會電腦。

宋一葦娉娉嫋嫋婷婷走出校門,來到陶建平的廣本車前,一拉車門,坐進副駕駛室裏。陶建平驟然間聞到一股久違的成熟女性的氣息,不禁一陣激動。

聽歌回來已快十點了,陶建平把宋一葦送到學校,目送著宋一葦走進校門,消失在夜色中。陶建平睡不著,點上一支煙,回味著剛剛過去的情景。陶建平對音樂本沒有愛好,對他來說聽一場演唱會遠不如參觀一次蘭展帶勁。但是今天的意義非比尋常,他第一次邀請宋一葦老師,她就接受了,這足以說明宋老師對他有好感。聽歌時他在不經意間捏住了宋一葦的手,宋一葦好像也沒在意,任他捏著她的手。種種跡象表明:他和宋老師之間有戲!

“嘀”的一聲,來短信了,是宋一葦的。“建平,你的心思我明白,請給我時間好嗎?”都是過來人,陶建平能理解宋一葦的心情。陶建平掐滅煙頭,回複:“一葦,我等你。”

一學期結束了。六(4)班的學生們沒有給宋老師丟臉,各項指標都是年級段第一。畢竟是名師啊,果然名不虛傳,老師們都這麼說。

除夕,陶建平帶著陶然來到她爺爺家。陶老院長得知兒子個人大事有了眉目,非常欣慰。老爺子拿出珍藏的“五糧液”來,父子倆推杯換盞,喝了個精光。初一,陶建平照例帶著陶然去丈母娘家。老人家就陶然一個外孫女,所以格外疼愛。丈母娘看女婿也是越看越歡喜,隻可惜女兒沒了,尋思著要給女婿找一個。

宋一葦就簡單了,王天樂被他爺爺接走了,她就搬到娘家去住。一個人百無聊賴,看看書,看看電視。初二,陶建平約宋一葦一塊兒吃個飯,宋一葦答應了。陶然比他爸還興奮,宋老師長宋老師短地叫個不停。在歡樂祥和的氣氛中,他們吃了一餐中飯。飯後,陶然眨了眨眼說:“爸,宋老師,我去外婆家了。”陶建平點點頭,宋一葦心想真是個懂事的丫頭。陶然走後,宋一葦和陶建平一起收拾碗筷。收拾完畢,宋一葦輕輕地說:“去看看你的蘭花。”蘭花已經搬到二樓陽台了,要到陽台去必須走過臥室。宋一葦抬頭看到了陶建平和梅婷的結婚照。兩人含笑對望,情意綿綿。梅婷正如春蘭名花之“宋梅”,清秀、端莊、高雅。

陶建平打開鋁合金窗戶,午後的陽光射進來,陽台裏春意融融。陶建平的寶貝們都擺在靠牆的不鏽鋼架子上。宋一葦問:“哪一盆是宋梅?”陶建平小心地捧過來,宋一葦仔細觀察。青綠色的葉子,環垂四周,柔軟又不失剛勁。兩個花苞已經長到六、七厘米高了。“再過一個月就可以開了,”陶建平說。陶建平一接觸蘭花,不知不覺話就多了起來。陶建平從細花和行花講起,再講到瓣型,說傳統分為梅瓣、荷瓣、水仙瓣,每種瓣型都有嚴格的判別標準。這些等以後開花了再講給你聽吧。陶建平神采飛揚,就像宋一葦在給學生上課一樣。賞蘭主要從三方麵入手:觀葉、看花、聞香。蘭花的葉片優美,四季常青,很有美感,有“觀葉勝觀花”的說法。它的葉藝名堂極多,一下子也說不清,等會兒你拿一本書去看看吧。陶建平見宋一葦聽得津津有味,就繼續講下去:蘭花的香味是最神奇的,若有若無,忽遠忽近,久聞不厭,叫幽香,被譽為“王者香”,也叫“香祖”、“國香”、“第一香”。最先進的技術也合不成蘭花的香。在我們看來蘭花無香那就像美女……陶建平講到這裏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看宋一葦。宋一葦甩甩長發,笑笑說:“你是不是想說,好像美女失去了明亮的眼睛?”然後就用她明亮的眼睛看著這陶建平。陶建平恍惚中覺得旁邊站著的不是宋一葦而是梅婷。陶建平輕輕摟住了宋一葦的腰,宋一葦也捂住了陶建平的手。

兩人在陽台裏卿卿我我,其樂融融。賞完蘭花宋梅,宋一葦說:“我該走了,今天受益匪淺。”陶建平說:“遇見知音,非常開心。”

正月初四眼看就要到了。白曉明作為班長理所當然地肩負起組織這次同學會的任務。經費不用愁,楚天舒同學是拍了胸脯的。車輛和住宿當然由王子牛同學解決。

白曉明專門打來電話要宋一葦同學務必參加,並告訴她王子牛不來了——他要帶一個市政府的出國考察團。宋一葦本不想去,聽說王子牛不去了,就決定去。這天早上九點,宋一葦事先聯係了一個女同學,要搭她的車去母校。想起同學又可相聚,宋一葦好生激動。她們依然記得去學校的路,雖然這裏已經今非昔比。過了橋,轉彎,一幢明清風格的口字型樓房呈現在她們眼前。校門前四根潔白的柱子,托起一個半圓形的平台。平台上方的是一個形如皇冠的建築,中間一塊石匾,刻著名儒手書的“東山學校”的四個大字,紅筆勾勒的校名在陽光下熠熠閃光。近了,近了,可以看清欄杆上拉著的橫幅:“熱烈歡迎東山師範九00一班同學返校!”

九00屆一班的同學們都很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除了王子牛和一個遠嫁國外的女生,其餘的都來了,有的還帶著孩子,老師也請來了好幾個。同學見麵分外親切,大家互相寒暄,問長問短,寂靜的校園頓時熱鬧起來。

當時的中等師範早已完成了曆史使命,現在這兒已變成一所職高。母校比原來大多了,新建了許多教學樓。他們以前讀書的口字型樓房則作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被妥善地保護起來。

同學們聚集在寬敞明亮的會議室裏。職高的校長也來了。校長熱烈歡迎校友們的到來,向大家介紹學校的變遷和現在辦學的成果。同學們按捺不住走出會議室,來到他們學習、生活過整整三年的地方參觀,拍照留念。大家踩著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來到口字型樓房的中央,仰望那棵高大的樸樹,撫摸它粗壯的樹幹。這裏曾經給同學們留下多少美好的回憶……宋一葦想起讀師範時的第一個中秋,那是她過的最有味道的一個中秋。桂花樹下,大家把課桌圍成圈,桌上擺著月餅和水果。校工幫他們按上白熾燈,他們再在外麵套上彩紙。白熾燈射出朦朧而又彩色的光。一輪圓月高掛空中,月光靜靜地灑在桂花樹上,桂花無聲地落在他們的頭上、桌上、地上,香氣彌漫在整個校園,歌聲蕩漾在口字型樓房。“大海隱隱相望,小河靜靜流淌……”同學們唱著新學的校歌意氣風發。

教室還在,隻是門窗緊閉。宋一葦想起一年級上化學課時,她正入迷地看瓊瑤的《幾度夕陽紅》,被胡老師發現了。孫老師從後麵繞過來,快走到她麵前了。忽然後座的王子牛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引起全班大笑,幫她解了難——孫老師現在已經是教育局的副局長了。他們來到口字型樓房的北麵,那裏有一個月牙形的小池。多少次她在池邊漫步,欣賞荷花的風韻,體味朱自清《荷塘月色》的意境。他們走出朱漆的大門,穿過石橋,來到操場。現在,這裏壘起了圍牆,鋪設了塑膠跑道,旁邊還有體藝館和學生宿舍。他們讀書時,操場旁邊是學校的農場,周圍全是莊稼。夏天的傍晚,同學們喜歡在操場散步,看晚霞中飛舞的紅蜻蜓,看翻滾的麥浪,看荷鋤而歸的農民。晚上,此起彼伏的蛙鼓聲伴他們入睡……宋一葦有想起王子牛騎著自行車帶她返校的情景:自行車在高低不平的鄉間土路上穿行,路的左邊是一條河,倒影著藍天和棉絮一般的白雲。河對麵是成片的油菜花——這一邊也是。金黃的色彩在四周蔓延開來,濃鬱的花香侵入人的心肺,鄉村的春天是那麼耀眼奪目。她側身坐在後麵,右手輕輕搭在他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