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拔又給馬蔚霞斟滿一杯,說:“喝一半告訴你,馬蔚霞很認真喝一半。”

文海拔伸出四個手指頭,伸到她麵前說:“無欲……”

馬蔚霞說隻有兩個字,你伸四個手指頭幹什麼?

文海拔吃口魚說:“你把那一半酒喝了,我再告訴你。另外兩個字。”

馬蔚霞說:“我不想知道另外兩個字了。”

“現在我想知道你退休之後怎麼安排?”

“是去海南和兒子團聚,還是去哪裏?”

文海拔說:“我想到鄉下買一處農家小院,種一塊地,養幾隻羊,種些瓜果蔬菜,過一種田園生活。”

“不謀而合!不謀而合……跟我想法一樣,跟我去草原吧,咱們一起去放羊,我有那麼大一塊牧場足夠你養牛養羊的。”

“這可能是夢想吧,我們這個年紀,除了做夢可能一件實事也辦不到了。”文海拔感歎道。

“連夢也不敢做的人,恐怕這一輩子也是一事無成。”馬蔚霞補充說。

藍天白雲下,如氈如毯的草地上悠然地放牧著一群牛羊,看河水緩緩流過,聽牧歌長調如泣如訴:看百花爭豔,聞牧草吐香,那是何等的悠然自在啊。

文海拔今天沒多喝酒,從馬蔚霞自報了身家之後,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女人陌生起來,根本不是當年和他一起唱《沙家浜》的馬蔚霞了,世事滄桑,欲海如深潭,官場如染缸。能把一切改變,正像刁德一唱詞那樣:這個女人不尋常,膽大心細不慌張,若無世事洞明的好思想,豈敢在商場征戰耍花槍。

從飯館出來,馬蔚霞說:“今天不去你家了,今天跟我走。”文海拔也不發表意見,跟著聽她的安排,來到沙海市國際酒店,開了二樓的總統套間。文海拔生平第一次進這樣的房間,據說這裏的總統套間是按沙特的迪拜的圖紙設計的。走進房間,文海拔的胃開始不舒服起來,也許是心理的原因,先躺在闊沙發上,兩眼沉沉地睜不開,他想自己心甘情願地走進這個女人設的局裏,任由這個女人的擺布,是誘惑還是什麼?自己清白一世,在職場上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在一個並不年輕的女人手裏,竟變成一隻被馴服的野獸,究竟是什麼東西作怪,他忽然想起剛才自己伸出四個手指,沒有告訴馬蔚霞的謎底,無欲後麵是寡情,真要做到這簡單的四個字,真是不容易。多少英雄豪傑,不就是栽在欲深情濃上了嗎?新聞中經常被曝光的那些官商,絕大多數都是栽在這欲和情上的,胡思亂想間,馬蔚霞喊他去衝浪,這房間裏,還能衝浪,這是一個模仿海浪似的洗浴方式,電控的水可大可小,能衝上人體,人躺在浴缸裏,感受海浪的撫摸,這種設計太有才了,暖暖的海水中,文海拔什麼也不想了,忽然有了一種過把癮就死的悲壯。

這一夜,他們在總統大床上浴血奮戰,這得益馬蔚霞的風情萬種,這個女人年過五旬,保養得十分得體,皮膚不鬆不緊,如脂如玉,敏感的部位如少婦般緊密,一個中年女人能這樣善待自己,可想這女人聰穎智慧。與自己的老婆行事,如同篩一麵鑼,跟馬蔚霞做愛簡直如敲一缽精致的小跋,這太讓文海拔著迷了。征服了身下的富婆,如同征服了夏希馬邦峰,不在世界第一,也在世界前列。文海拔十分驚奇自己的性功能,平時如同一隻病貓,躺在老窩裏。如同過去吃大鍋飯時生產隊的懶漢,即使上崗也是出工不出力。今天竟如此英勇善戰,而馬蔚霞竟像一位有經驗的馴獸師,把她手下的野獸調教得如此溫順

征戰的第一回合,高潮迭起時,文海拔的電話響了。他的電話語音提示是老婆打來的,拿起電話,老婆就問你在哪裏,文海拔一急竟說在飯館,老婆問飯館聽不到嘈雜聲,難道你一個人吃飯,文海拔說是我一個人吃飯。老婆說,你讓跑堂的接電話,這地方除了他倆再沒有其他人,怎麼辦。文海拔說,你別犯神經了,人家跑堂的是個女的。你讓人家說話,說什麼呀,我今天光顧吃飯了,忘了給你打電話了,正準備吃完飯給你回電。你電話就來了。

老婆說別編了,你讓服務員說話,實在沒辦法,老婆一根筋,文海拔把電話遞給馬蔚霞。馬蔚霞處驚不亂,說大姐你好,電話那頭說,聽聲音你像是我大姐,馬蔚霞說,人家今年才二十七,怎麼能成你大姐呢。電話那頭問你這是什麼飯館,叫什麼名字,馬蔚霞出口成章,仙客來。在什麼位置?大姐你這是查戶口嗎,海南路小康街69號,歡迎大姐來做客。馬蔚霞連忙把電話掛了。不到一分鍾,老婆電話又來了,老婆說聽口音剛才那個女的像張家口人。文海拔說,我哪裏知道人家是哪裏人,你別神經了。這回馬蔚霞搶過電話講,對,大姐,你猜著了,俺就是山西渾源米家梁王婆鄉小東溝村。俺們那兒槐樹一坡連一坡。山西人都講,要問俺是哪裏人,山西渾源老槐村。大姐你是那裏人?電話那頭說,我是河北霸縣的。說完電話撂了。

兩人出了一頭汗,馬蔚霞說:“我終於明白你這麼多年來清正廉明獨善其身的奧秘所在了。”

文海拔的老婆叫錢金梅,

星期一下午,文海拔剛忙完手頭的活兒,老婆錢金梅的電話就來了,老婆讓老文到機場接她,文海拔有點兒吃驚,你回來了?怎麼也不先打個招呼。老婆說,我是臨時決定的。於是,老文安排人去機場接她。

老婆進了家門,行李還沒擱下,像隻警犬似的在室內四處尋覓。尤其對床鋪,盥洗室,等重點地段,更加認真,巡視第二遍時,她有所收獲,在枕巾背麵發現了一根長頭發。她把這根長頭發拿到太陽底下透視。這顯然是一根女人的長發,頭發梢有點兒黃,說明從前染過,她用遊標卡尺量了一下,這頭發長三十八點七毫米,男人是不會留這麼長的頭發。在文海拔生活工作的圈子裏,也沒有留如此長發的人。

這根頭發背後一定有故事,它印證了自己的判斷,在她離家的日子裏,文海拔有故事,故事的依據就是頭發。錢金梅把這根珍貴的頭發小心翼翼地粘在集郵冊裏,然後開始灑掃庭除。她離開家的日子裏,文海拔就沒怎麼收拾過家,他不是一個粗礪的人,但男人總沒有女人細心。這麼重要的證據落在錢金梅的手裏,事情就不好辦了。

錢金梅退休前是銀行裏的一名科級幹部,在金融係統裏工作了二十多年,注重細節也是金融係統工作人員的工作要求和工作習慣。錢金梅文化不太高,但個性特別強,凡事都有自己的見解。尤其在投資領域更是獨樹一幟。大約七年前,沙海市黃河區剛開發,錢金梅就執意要買一戶商鋪,三十二萬元。當時家裏存款不足,正值兒子上大學,加上剛剛買了房子,最後因資金不足放棄了。

商鋪沒買成,錢金梅把這歸結於文海拔意識差,不支持,主觀不積極。現在,這商鋪漲到了一百多萬元,翻了近三番。一戶商鋪的年租金相當於一個企業中層管理人員的年工資。這麼好的投資項目讓文海拔給耽擱了。每每談起這事,錢金梅就一肚子怨氣。整天車前馬後的,前呼後擁,人五人六的。腦子裏究竟在琢磨啥,不是想著法子掙錢,等於和自己過不去。與丈夫同級的企業領導幹部,哪個沒有幾套房產商鋪,錢是哪裏來的。隻有天知道。

當年沒買成商鋪,錢金梅一直耿耿於懷,尤其是她退休以後,對丈夫盯得更緊了。前年,她做了卵巢切除手術,對性事失去了興致,一個女人沒有了卵巢,就等於失去了一半的幸福。一個獵人沒有了槍支,或者等於菜裏沒放鹽。生活會索然無味。從前他倆對性事,也是王二小打棗,有一杆沒一杆,要節奏沒節奏,要規律沒規律,這都歸結於她的卵巢。失卻了雌性激素滋潤的女人,她的言行比生理更加蒼老幹澀,更加無可理喻。

當年她被腫瘤折磨得連跳樓的心思都有,哪有心情搞事。同時,她又竭力排斥老公接觸異性。去年國慶節,文海拔單位組織文藝演出,他和單位工會女指導員唱了一出《天仙配》。演出那天,錢金梅也去看,台上一對男女顧盼生情,戲的內容又是夫妻生活,演得誇張看得開心,這出戲觸到了錢金梅的傷疤,她問旁邊的觀眾,和老文配戲的那個女演員是誰?別人告訴她是工會的XXX,她接過話頭說,台上演得那麼騷風騷,台下一定是個破鞋。事後這話傳到那位女演員耳裏,人家不幹了,來找老文討個說法。文海拔忙給人家賠禮道歉。老婆更年期不正常,別跟她計較了。女演員看著老文的麵子上,再沒找事。但這事越傳越離譜,說文海拔和女演員怎麼怎麼有故事,被老婆逮住雲雲。他有口難辯,幹脆不辯,相信時間會沉澱一切謊言。後來,文海拔特別注意自己的言行。

沒事從不和女同事單獨相處。每個單位的領導是單位的工作生活作風的風向標。單位領導一身正氣,作風疏朗,這個單位的齷齪事就少,同事之間的關係就和諧正常。否則,一團汙濁之氣,一派雜亂景象。

文海拔回到家,看到老婆沉著臉坐在沙發上,沒有做飯的跡象。

“坐飛機累了吧,咱倆到小區門口的飯麵館吃點麵條或者餃子,回來早早休息。”

“飽著呢,不吃。”錢金梅連屁股也沒抬應道。

“這幾天忙,我回家次數少,有時候,就在單位瞎對付,家裏沒收拾。”

“忙什麼呢,是忙著約會吧?”錢金梅諷刺道。

“你看你一見麵說話就吵架,能不能換個話題。”

“換什麼話題,我在兒子家裏,給人家當老媽子,洗尿片子,伺候月子。你到好在家裏歌舞升平,驕奢淫逸,風雲際會,尋歡作樂,你現在是有孫子的人了。小孫子不懂事,他要知道他爺爺是個流氓,他會後悔他降生到這個流氓家庭。”

典型的雌激素缺乏更年期歇斯底裏狂想症。

“你的言辭太過激了,能不能給別人留一點起碼的尊重。”

“尊重?!我能尊重侵犯我臥室的行為嗎?”

“我侵犯你臥室了,用事實說話,別懷疑一切,打倒一片。”

“啪,”錢金梅把集郵冊摔在茶幾上,“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根頭發是哪個騷貨的?”

文海拔打開冊子看到一根頭發像一枚珍品,仔細地粘在冊子裏。這根頭發有一尺多長。文海拔心裏一驚,他知道是前個周末肯定是馬蔚霞落下的。他心裏很苦,恨自己打掃戰場不徹底,把致命的證據留下了。

他心裏琢磨對策:“是這樣的,上個星期日,有幾個票友來家玩,其中有位女票友,演唱中,她血壓升高了,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可能是她落下的。”

“編,好好編,你幹脆就到中央電視台當編劇去吧。”

“你要不信,那也沒有什麼辦法了。”

“老文,我希望你說實話,你們黨內不是最講究實事求是嗎?我給你三天時間,對這根頭發做出合理解釋。否則,我到你們紀委去,讓他們解釋。”

文海拔晚飯也沒吃,從家裏出來,沿著黃河大道,漫無目的地走著,時值初春,天暗得早,大道上行人寥寥,黃河寬闊的河麵上,燈火璀璨,攔河大壩已經初顯端倪。

這事挺撓頭,怎麼辦?平時在單位有多少大事他都能處驚不亂,處理任何棘手的問題都能遊刃有餘,今天被一根頭發困擾了。真是一分錢逼倒了英雄漢。實在無解,他給馬蔚霞撥了電話,向她討教。他講明了事情經過,馬蔚霞說:“這事情都怪我做事馬虎,給你添堵。”

文海拔說:“錯誤已經犯下了,再後悔也於事無補了,你說該怎麼辦吧。我老婆就是一根筋,她真敢鬧到紀委,真要走到那一步,後果挺麻煩。”

馬蔚霞問:“你怕了!”

文海拔說:“有點兒。”

馬蔚霞說:“你跟她坦白吧,一切掛在我頭上,我什麼也不怕,就說我勾引你,是我主動去你家上門服務的。”

“這個結果跟不坦白一樣,還不如就是現在這個說法,愛信不信,抗戰到底,愛去哪裏反映,去哪裏反映。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前景不重要,名節重要。”

“對,就這樣,必要時我領幾個票友去你家,從側麵讓她見證一下,也可能她會相信。”

唉,堂堂一名處級幹部,一根頭發毀了一世清名。

就在這三天裏,巨龍公司又發生了一件大事。經理馬騰被紀律審查,原因是嚴重違法違紀,

上級領導找文海拔談話,經理被審查期間,經理職務由文海拔代理,也就是說經理書記一肩挑。這當然是過渡,這也說明組織對他是充分信任和十分肯定的。文海拔暗思在這種亂局當中,不能有任何閃失。本來文海拔堅持不想代經理,他找出自己業務不精的借口,上級領導不容他推辭,說這是組織決定,沒有什麼推三靠四的。作為公司黨委書記,在這種形勢下,應當主動融入,自我加壓,替組織分憂解難。按照貫例擔任任何工作都得由前任向後任交接一下,可是前任被審查了,交接無法進行。隻能一塊牌子兩項職能,上級領導來公司,召開了中層幹部以上參加的會議,並宣布了任命。要求全公司幹部職工在文海拔代經理的領導下,繼續開拓市場,狠抓安全管理,確保施工質量,力爭安全和效益雙豐收。

既然已經走馬上任,那就必須履職。文海拔每天都往施工地點跑,下現場指揮各項目部的施工。文海拔雖然不是專業的業務幹部,但是從事基建工程黨委書記工作已經六年,可以說業務不算多精,但也絕對不陌生。他把四位副經理召集起來,明確分工,細化施工措施,落實安全責任,充分發揮各業務經理的主觀能動性。這樣他這個經理當起來,就輕鬆了。同時,他把財務材料後勤辦公室工會團委宣傳組幹黨務召集起來開會,要求全員保安全,促進度,增效益。

會議開完,各崗各職都行動起來,巨龍公司在文海拔的領導下又恢複了往日的活力。一改總經理被審查、人心陷於一片混亂的頹勢。

一連三天,文海拔沒有回家。這天,他剛從施工現場回來,剛打開車門,秘書小趙就對他說:“嫂子來了,在辦公室等你。”

文海拔心裏一驚,故作鎮靜的對小趙說:“知道了,你忙去吧。”推開辦公室門,看到錢金梅坐在沙發上看書,他瞄一眼,她正讀《中國共產黨黨內若幹規定》一書,看樣子還讀得津津有味,

“你怎麼來了,有事嗎?小孫子怎麼樣了,這兩天我也沒打電話,整天跑來跑去的。經理這差事真不是什麼好差,睡不著整覺,吃不上熱飯,老婆有意見,家人多埋怨,以前沒覺得,現在我終於體會到了。”

錢金梅說;“你又當書記,又幹經理,錢不多掙一分,能力再大,身體也怕吃不消。十天半月還行,時間長了,誰也項扛不住,你如要不好推辭,我去找你們公司領導去說。”

文海拔說:“罷罷罷。謝謝老婆關心,千萬不能找領導,領導怎能不知道咱的難處?他們也是沒辦法一時半會也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我先堅持一下。等他們有了合適人選,自然也就解脫我了。”

文海拔原想,老婆今天是來攤牌的,今天是她限時三天的最後一天,沒想到她這麼給麵子,沒有在辦公室吵鬧。她真要在辦公室鬧起來,這又成了巨輪公司的一件新聞。相反那麼溫柔體貼。忽然間文海撥產生了內疚,看來自己也沒有完全讀懂老婆。

“你今天回家吃飯嗎?我做了紅燒肉。”

“回回回……今天就是天塌下來,我也回家。你先回家給我溫上酒。七點鍾新聞聯播開始,我準時回家。”

老婆說:“一言為定。”

文海拔說:“一言為定!”

錢金梅剛走,六點三十二分,文海拔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副經理打來的,說二八零施工點發生塌方了。文海拔問傷著人沒有,副經理答捂進去一個民工,正在搶挖。

文海拔喊司機。這幾天,司機小張剛處了一個對象,正在熱聊,手不離機,機不離手,一天隻打兩個電話,一個電話三個多小時。除了開車,全在通話之中。文海拔喊了兩聲,他才聽到。連忙從三樓跑下來去發車,沒等待小趙問去哪兒,文海拔就說去二八零施工現場。

快點,看到書記這麼急,小張也受了感染,飛速向施工地點馳去。公司距施工地點二十公裏的路程,小張把車速提高到一百二十邁,還是覺得不夠快,文海拔不停地打電話,他大聲命令,全部人員用手刨,必須確保民工的生命安全,如果死了人,你這個經理立馬滾蛋。司機小張已經從電話裏聽出了大事,腳下又踩下了十邁。真是禍不單行啊,一輛齊頭大貨車,徑直向他們衝來。小張頭一下蒙了。兩種選擇,要麼衝上去,要麼從左過拐下去,

一切發生在幾秒鍾之內,豐田越野車從公路的護欄上衝下了路基。路基深三十多米。車子轉體三周像隻被壓偏的麵包,四腳朝天,扣在了溝底。這個時間正是新聞聯播開頭音樂響起的時候,文海拔在這著名的音樂聲中停止了呼吸。

文海拔、小張當場殉職。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文海拔手裏還緊握著手機,手機還在通話中……

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二八零塌方現場,被捂的民工經奮力搶救,終於被挖出來了。他的命保住了,但是另外兩條命殞落了……

巨龍總公司,為文海拔和司機張超越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總公司老總高度評價了文海拔的一生,對黨的事業無限忠誠的企業典範……稱他為學習的楷模。

一切歸於沉寂。每每新聞聯播開始的時候,錢金梅都會端出那碗紅燒肉和那瓶溫過多次的酒。睹物思人,希望能聽到樓道裏的腳步聲。

樓道的腳步聲響起時,不是漸漸走遠,就是朝上走去,沒有一個在她門口停留的。她拿出集郵冊,反複端詳那根頭發,她不斷猜測文海拔身邊的女人,每個人都被她否定了。直到有一天,也是新聞聯播開始的時候,她聽到了腳步聲,這一次沒有聽錯,這腳步聲堅定執著,毫不猶豫地走到她家門口,同時敲響了門。

錢金梅打開門,一位端莊大方留有長發的中年婦女立在門前,她倆誰也沒有說話,互相凝望了幾秒鍾,那一刻,錢金梅一切都明白了,她閃開身子,中年婦女走了進來。

“我叫馬蔚霞,是文海拔的朋友。”

馬蔚霞看到了集郵冊,拿起來,翻到粘頭發的那一頁,“頭發是我的。”

錢金梅問:“多長時間了?”

馬蔚霞沒有回答。她拿出一張發黃的劇照是京劇《沙家浜·智鬥》的場麵。“我是阿慶嫂刁德一是文海拔。”照片的日期是一九七一年四月八日。她將照片遞給錢金梅。

錢金梅看看照片,她又把照片還給馬蔚霞,問道你來我家是什麼意思?

“我想把頭發要回來,連同這張照片一同祭奠老文。讓老文在那頭安心長眠。我們之間做一個了結。”

錢金梅想了想:“可以,不過把這張床也一塊帶去。”馬蔚霞答:“可以,我再給你換一張新床。包括這間房子。”

錢金梅說:“不必。我原打算找到把頭發留在我家的這個女人,把她的臉撕破,現在我改主意了,老文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