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桌上的人都看著楊子。
“你不同意?你不過是個外聘教師!”朱磊揮動雙手，漲紅了臉，氣急敗壞地罵道，“難道學生把我打進醫院，就不必受懲罰?”
賀主任沒像朱磊那樣失態，從朱磊的神情看，學生群毆他是事實，從最開始出事調查時賀主任就一直懷疑朱磊是自己摔倒的說辭。他鐵青著臉，提議道：“我建議學校開班子會議，討論對中西麵點(2)班眾多學生的處分事宜，校長，你看呢?”
江寒月知道賀主任是提醒自己，這樣大的事情，讓班子會議決定會比較慎重。此刻的他內心掙紮，陷入了兩難的地步：如果中西麵點(2)班的大部分學生都受到處分，這對於學校來說，確實是對學生向老師施加暴力的一種懲罰，但這同樣會使學校因師生關係緊張而被推上風口浪尖。中西麵點(2)班的學生好不容易開始有了積極向上的精神麵貌，眼看著正為畢業而努力，卻要用處分去打擊他們，無疑是傷害了他們，可是如果不這麼做，也許他們今後再想起高中時群毆老師的行為也不會感到後悔，對老師不服就用暴力，如果演變為到了社會上對上級、同事不服就用暴力，同樣是教育的失敗。同時，這些學生會因檔案上記載的汙點而使今後就業和繼續求學受到負麵影響，這算不算是一種隻為整頓學校校風而放棄這些學生的未來呢?
正當江寒月遲疑的時候，朱磊步步緊逼，吼道：“學校處分就算了嗎?我還要上告，如果學校不處分，我就連學校一起告！”看來朱磊是徹底和學校撕破臉皮了。他被嚴海嚇得不輕，一直感到後怕，現在這樣歇斯底裏，多少也讓人有點同情。
江寒月看了看楊子。楊子看到江寒月的目光裏透出一絲無奈，他咬咬牙，握緊拳頭：“我相信我的學生不會無端作出這樣的舉動，我提議：組織學生、家長、學校領導班子和教師代表，召開學校班子特殊擴大會議，對整個事件進行深入細致地調查!”
“胡鬧!學校班子會議怎麼可能擴大？還特殊?”賀主任嗬斥道，“真不像話!簡直和學生一樣亂來!”
江寒月暗自鬆了口氣，向楊子投來感激的目光，然後點頭道：“我同意楊子的提議。11月8日，也就是下周六上午九點，我們邀請中西麵點(2)班的學生、家長，參加我們的班子會議，教師代表也參加，我要通過這次會議，把決定權交給大家。”
大家不再作聲，朱磊跟著關所長去派出所報案，這次會議就這樣結束了。
11月2日，周日，楊子從噩夢中驚醒，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窗外的天陰沉沉的，看不到一絲陽光。
離下周開會還有5天，楊子看了看日曆，“必須做點什麼，我必須做點什麼。”楊子對自己說道，他掙紮著從床上起來，接到了江雪的電話。
“謝謝你，我爸都和我說了，昨天開會的事。”江雪在電話裏的聲音顯得焦灼，聽得出她為父親擔心，“如果可以的話，我爸想出來和你談談。”
中餐館，江雪和江寒月坐一起，麵對著楊子，這讓楊子覺得有點不適應，畢竟是在學校以外的場合見校長。
“小楊，昨天謝謝你替我解了圍。”江寒月感激地握了握楊子的手，“替我說了我想說的話。”
楊子驚訝地看著江寒月校長：“難道您也覺得應該召開學生、家長和教師代表到場的擴大會議?我昨天這麼說，也是逼不得已的辦法。”
江寒月點點頭，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我想把是否處分學生的決定權，交給大家。這並不是我要減輕壓力，把責任分給大家，而是我想讓學生明白自己受到處分是因為自己做錯事，讓家長也理解學校這麼做，不是為了懲罰，而是為了救人。這次涉及一次性處分的學生太多了，必須慎重。”
江雪接下話茬：“我爸今天叫你出來，也是和你商量下周開會的事。如果教師代表、班子成員決定處分學生，希望你能幫助學校做好學生和家長的安撫溝通工作。”
楊子咬了咬嘴唇，說道：“你們……你們可別搞錯了!”
江雪驚訝地看著楊子，認識楊子到現在，她是第一次看到楊子這樣對校長和自己說話，不再是笑容滿麵，而是一臉嚴肅，臉陰沉得可怕。
“我提出這個建議，不是為了給校方緩衝期，也不是為了減輕你校長的負擔。”楊子看著江雪和江寒月，他已經做好得罪校長承擔後果的打算了，“你們不要總想著處分學生後，學校會怎麼樣。我這麼做，全是為了學生！我要想辦法讓學生能免於處分！”
“不要激動。”江寒月示意楊子吃菜，“我叫你出來，也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楊子並不動筷子，而是直視江寒月：“校長，你告訴我職業高中是什麼？”
江寒月停下手中的筷子，看著楊子：“從學校性質上分，職業高中是把學生培養成合格的基層技術人才的中等職業學校，怎麼了？”
“在我看來，職業高中是把學生從不懂事的初中畢業生教育為合格公民的地方。”楊子自問自答，“在最關鍵的人生三年裏，家長放心地把孩子教給學校，並不僅僅是為了學會生存的技能，更在於讓孩子從不懂事的初中生變成懂事的成人。”
江雪疑惑地問道：“你想說什麼？”
“是否處分學生，關係到他們今後如何麵對即將開始的人生，不要把處分當成一貼包治百病的良藥，我們要做的，是如何讓孩子們知道自己做錯什麼，應該去做什麼。”楊子站起來，“下周開會，我會盡全力讓學生明白這一點，而作為學校，我希望能慎重考慮使用處分手段。校長，拜托了!”
江寒月看著楊子，許久，歎了口氣，示意楊子坐下吃飯：“你說的，其實也是我在猶豫的，目前看來一切都對學生不利，而且蕭義這個學生還麵臨防衛過當的上訴。我雖然是校長。卻不是什麼都能說了算，畢竟還有法律在。隻能說，我們都盡力吧。”
這頓飯吃得很壓抑，在以後的歲月裏，當這三人想起這次聚會，都會心生惆悵。
11月7日下午，當放學的鈴聲響起，其他班的學生都歡快地飛奔出教室，中西麵點(2)班的教室裏坐滿了人，大家都各自向實習單位請假，回到了學校。
“老師，明天的會，我們會怎麼樣?”張耀祥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真的害怕了。
王婷婷抽泣著：“都是我的錯，我害了蕭義，害了那麼多人……”
謝芳把王婷婷摟在懷裏，自己也抹著眼淚，看著空著的蕭義的座位。
“我們這些沒打朱磊的人也要參加會議?”童曉歡想再確認一遍。
張濤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與你無關是吧?”
崔浩站了起來：“沒參與毆打朱磊和飯店群毆的人，當然與這些事情無關!”
張濤沒有了以往的伶牙俐齒，他沉默了。崔浩說得對，我們這些惹是生非的人，到頭來還是被所謂的好學生看不起。
“你們能不能別吵了!都什麼時候了?”郝思嘉站了起來，拍了桌子。
“但是——”楊子打斷了郝思嘉的話，“作為知曉朱磊受傷的每一個人，即使沒動手，都不能說與此無關。朱磊告的可是全班學生。”
“那個王八蛋!”崔浩罵道，“狗急跳牆了。”
“明天的會議怎麼辦啊?”厲平抱著腦袋，苦惱著，他是參與群毆的人。
楊子在黑板上寫上“講真話”三個字：“無論大人們說什麼，我想這次會議必須建立在互相信任、真誠溝通的基礎上，我隻要求你們講真話，說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既不希望你們包庇誰，也不希望看到你們為了自己把責任推給別人。把你們兩年多來的感受、遭遇、想法都在明天的會議上說出來，你們巳經成年，應該是學會平等與人溝通的時候了，不能再是言聽計從的乖孩子，也不能再是我行我素的叛逆者，把你們的真心話說給屆時到場的人，這就足夠了。”
11月8日上午8點50分，離開會還有10分鍾，大階梯教室早就坐滿了人，除了中西麵點(2)班的家長和學生外，還有方舟等其他班級的學生和家長代表，這些人坐滿了教室的右邊和中間幾排。教師代表坐在階梯教室左邊的座位上。學校領導班子5人坐在主席台上。一些警察被安排坐在教室的後排座位上。
“楊子，”江雪神情凝重地看著身邊的楊子，“我爸昨晚失眠了。我也是……”
“讓你不要去教職高，我叫你去應聘小學，名都報好了，你也不肯去考，現在好了，我看你怎麼收場!”母親抹著眼淚，拍著桌子，“如果那麼多學生受了處分，我看以後還有哪個學校敢要你!”
“做老師不能去選擇學生，更不能去逃避問題!”楊子扯開嗓門，回嘴道，“每個老師都想著放棄問題學生，那這些學生就真的完了!”
——楊子想起昨晚在家的爭吵，然後擠出微笑，看著江雪：“我們就做好自己應該做的吧，我可是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的人。”
江寒月拿過話筒，清了清嗓子：“首先我感謝各位家長、學生、教師代表來參加我們的特別班子擴大會議。這次的會議，主要討論對參與群毆原中西麵點(2)班班主任朱磊及與校外人員發生群毆事件的相關學生的處分事宜。根據上次的會議精神，請各位到場，傾聽大家的意見和建議。請大家客觀、理智地發言，謝謝大家。”
方舟的父親先舉手，然後說道：“我們把簡單的問題先處理掉。飯店的鬥毆事件，現在派出所已經下了定論，是校外人員尋釁滋事，那麼顯然參與鬥毆的學生出於自衛，所以我建議學校應當對相關學生免於處分。”
他這麼一說，楊子和幾個學生感激地看了看他。楊子舉手道：“謝謝，這麼一來，建議對當時參與自衛的餘一鳴、蕭義、厲平、張耀祥、張濤免於處分。”
許副校長翻看著相關的調查報告，說道：“餘一鳴、厲平、張濤在此事件上屬於自衛，免於處分。據鬥毆不良青年的供詞和我們調查到的情況，此次鬥毆與蕭義、張耀祥、王婷婷有直接關係。”
張耀祥站了起來：“關我什麼事?我還是受害者呢?!曾被打進醫院。”張耀樣的父親也站了起來，質問道：“你們學校在調查些什麼?我兒子被打進醫院是事實，這要怪那個什麼王婷婷吧?流氓找的是她!我兒子是遇到流氓被打，流氓到飯店也是追王婷婷，憑什麼說和我兒子有直接關係?”
許副校長揚了揚手上的調查報告：“說是和你兒子爭風吃醋，為了王婷婷打你兒子。”
台下的家長轟地一聲炸開了鍋。“現在的學生真不像話!”“就是，那個家長還有臉為兒子說話?”“那個女生才不要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