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如同針，每一針都紮人王婷婷的心裏，她把臉埋進桌子底下，張耀樣被他爸爸當場打了耳光：“混賬東西，騙我說和你沒關係!”然後兩人都坐下來，用手把臉遮住。
“群毆事件上，我的學生可都是受害者，這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楊子麵向教室中間的家長和學生，大聲說道，“不論是不是爭風吃醋還是報複，我的學生都是挨打的，而且被用刀子威脅，這難道還要去責怪我的學生嗎?你們這些家長，自己的孩子沒有參與其中的確是萬幸，可是，難道就體會不到刀子時刻威脅自己安全的那份心情嗎?”
家長代表們一陣沉默。
秦副校長借機轉換了議題：“謝謝剛才方舟家長的建議，對於鬥毆事件，我們剛才理清了對學生的處理思路，闡明了學校的立場。接下來是第二個議題，對於中西麵點(2)班，學生群毆原班主任朱磊的處理事宜。參與群毆的學生名單如下……”
秦副校長報出長達12人的名單：“這些是直接毆打的學生，剩下的學生知情不報。所以在這次的毆打教師事件中，校方擬對直接毆打的學生給予記過處分，對蕭義做勒令退學決定。”
蕭義的父親什麼都不說，鐵青著臉。楊子看到他，想起了前幾天的家訪——
“讓他去!在監獄裏關幾年最好!槍斃更好!”蕭義的父親拍著桌子，“我沒這種兒子！”
蕭義的奶奶拿起拐杖，打在兒子身上，老淚縱橫地說道:“你!你要氣死我老太婆是不是!他是我孫子!你要讓蕭家斷子絕孫嗎?那我先打死你這個兒子!”
楊子連忙拉住老太太。老太太拉著楊子的手，流著淚，顫抖著說道：“老師，你要救小義，救我的孫子啊!我給你跪下了……”說完要跪，楊子連忙把老太太扶到椅子上。
“蕭義這次是為了保護同學!你的兒子，是個男子漢!”楊子大聲喝道，“這次的會議你一定要參加，雖然他被關著，等著被起訴，但我希望你能參加會議，因為有更多關於你兒子的事，我希望你能知道……”
“混賬老師!”蕭義的父親此刻快氣炸肚子了，“原來說的更多的事，是指帶頭毆打班主任!”
“給我女兒記大過?這讓她今後怎麼做人?”謝芳的母親站起來，質問道，“難道你們學校就不問為什麼朱磊會被打?”
“就是!”“那麼多人打一個老師，說明這個老師有問題吧?!”家長們因為自己孩子要被處分而團結在一起，指著教師代表裏的朱磊。朱磊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在他的周圍都沒有教師願意坐，他一人獨占第一排。
秦副校長一時語塞，朱磊索性破罐子破拌，站了起來，和家長對峙：“反正你們的孩子打了我，我就要告你們!學校處分是學校的事，我要你們的孩子付出代價!”
有的家長按捺不住，要衝過去，被其他家長拉住了。
朱磊抬腿剛要走，楊子一個箭步衝上去，把他按在座位上。
“你幹什麼?你這個外聘教師!”朱磊掙紮著，瞪著楊子。
楊子向江雪點點頭，江雪站了起來，拿過話筒，喊了起來：“請大家安靜下來!我有話要說！”
學生家長們還是一陣騷亂，警察立即維持秩序。
見家長們安靜了，江雪走出教師代表席，走到學生座位席。時而摸摸謝芳的臉，時而拍拍崔浩的肩膀，對著家長們說道：“作為老師，我愛這些孩子們!”
學生們驚訝地看著江雪，整個會場鴉雀無聲。
“比如謝芳，”江雪走到謝芳身邊，“我和她一起在校園美食街上叫賣過壽司，我們一起體會到了創業的艱辛，為商品滯銷而苦惱，體會到知識的寶貴。通過美食街，我和學生一起成長，知道了學習不是指學校的技能學習，而是指不斷的終身學習。正是因為這樣，中西麵點(2)班的學生們開始認識到學習的重要性，這個學期以來，像謝芳這樣的學生積極參加補課，努力地在補修學分。我愛這樣積極進取的學生!”
裴老師鼓起掌來，大家看著他，他站起來，拉住張耀祥的手，讓他麵向家長和教師代表：“這個學生愛搗亂，曾經還搗亂過參加市裏比賽的裘建新同學的練習。可是，當我得知他搗亂練習的原因，我被他深深地感動。他說道，他搗亂，是出於嫉妒，嫉妒裘建新同
學的專業技能精湛，他更是後悔，自己浪費了大量的時間，但他覺悟了、清醒了，在裘建新同學的幫助下，非常努力地到我這裏學技能課，這次在實習中，受到了實習單位的好評，畢業後將去實習單位就業。這樣迷途知返的學生，是可貴的!”
“我今天來，是為了替蕭義說話。”艾躍子微笑著，站了起來，“蕭義擁有一顆不服輸、孝順的心。他渴望被人關注，渴望得到讚美，雖然曾經走錯路，卻總努力擺脫過去的陰影。”
謝芳的母親瞪著艾躍子，問道：“這種學校要勒令退學的學生，你有什麼依據要替他說話?”
童曉歡的母親也站了起來，質問道：“沒這個學生的話，根本不會出那麼多亂子吧?”
“就是!”“這個學生還想得到讚美?”家長們毫不客氣地質疑著，原本感激地看著艾躍子的蕭義父親，又再次低下頭。
王婷婷站了起來：“我被不良少年抓走，是他救了我!為了我，他還向他們跪了下來!”說完，王婷婷流下了眼淚，“當他們在飯店鬧事，蕭義用身體擋住了他們，不讓我受傷害!”蕭義的父親顫抖著，看著王婷婷。
“這個人就是王婷婷吧?”“真是不要臉的學生。”不知誰說了一句。
郝思嘉尖叫起來：“不許說我的朋友！她的父親胃癌住院，她是單親家庭，她就這麼一個人照顧父親，剛動完手術那會兒，兩天不合眼，還要補課！”郝思嘉一口氣說完，看著驚異的母親，當時就是母親堅持要把王婷婷趕出家，才會發生王婷婷被嚴海他們抓住的事。
“不放棄打罵她的父親，這樣的女孩子，你們有什麼權利罵她?!”郝思嘉尖聲反問家長代表們。
家長們不作聲，有的抹起眼淚來。
艾躍子微笑著，從旁邊拿來畫夾和架子，畫夾被布蒙著。大家疑惑地看著她。艾躍子環視了台下的學生和家長：“繼續回到蕭義的問題上。你們說他有什麼值得讚美的?看吧!”畫布被掀開，是一幅老人的肖像畫，蕭義的父親頓時熱淚盈眶。
艾躍子看了看表：“今天是蕭義奶奶的生日。在蕭義的家庭中，隻有奶奶是最信任他、給他鼓勵最多的人。雖然沒文化，兩人之間話不多，但奶奶卻總說‘我相信我的孫子，他的本質不壞’。從4月初開始，蕭義哀求我教他畫畫，幾個月來，沒有繪畫基礎的他利用休息時間，畫了無數遍，終於把奶奶的肖像畫畫到現在這樣惟妙惟肖的地步，這樣的學生，難道不孝順嗎?這是一個學生對於信任他的大人的感激!”
艾躍子把畫送給了蕭義的父親，蕭義的父親急忙抹幹眼淚，生怕把畫弄濕。
謝芳站起來，看了看母親，向著所有說道：“我喜歡蕭義。他有認準目標不放鬆的韌勁、有不服輸的精神，隻要他一心積極進取，我覺得誰都沒權利去阻止他向好的方麵發展!”
崔浩站起來：“他不服輸可是真的，和他打球，仿佛自己也被拉著去拚命，和他參加了校籃球賽，讓我改變了對他的認識。他隻是爭強好勝，有時爭錯了地方，但誰敢說自己不犯錯呢?我就曾自私到比賽中為了數據搶自己人的球。”
譚維維戰戰兢兢地站起來，看得出膽小的他很緊張，他深吸一口氣，扶了扶眼鏡，努力大聲說話：“雖然謝芳、蕭義他們總欺負我，當然其他人也欺負我，可是最後保護我的卻是蕭義，我不恨他。”
方舟站了起來，說道：“我曾經說他是小偷、曾和他起衝突打架，我在這裏想說的是，打架一定是有原因的。不要隻責怪一方。”
“他經常打罵我們，說我們笨，沒出息！”“他從沒拿正眼瞧過我們!”“他根本不配做老師，根本不想和我們溝通!”“我們打他就因為他當時打罵了我們!”這麼一說，大家都把矛頭對著朱磊，此時的朱磊羞愧得趴在桌子上，麵向桌子，這樣一看活像一隻駝鳥。
楊子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後走到主席台前，在艾躍子的畫板上寫了大大的“人”字，說道：“人字的結構是相互支撐。我們之所以為人，並是不因為我們是高級動物，而是我們都懷有感知他人的心。”
“今天那麼多人為蕭義說話，不，包括那麼多老師、學生為中西麵點(2)班的學生說話，”楊子向台下鞠躬，“我作為副班主任，謝謝大家。”
楊子對家長們說道：“請問你們為什麼要把學生送來這裏讀書呢?學門手藝以後工作；關上三年，不闖禍;以後讀高職圓大學夢……”楊子掰著手指頭，一一道來，“理由有多種多樣，但我卻發現一點：大家作為家長，都低估了你們的孩子。”
“你們的孩子其實比誰都渴望得到表揚，希望聽到一句‘你真棒’；比誰都渴望能抬起頭，告訴別人‘我是職高生，我靠自己養活自己’；比誰都害怕被拋棄，害怕被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不能讀大學就不是好學生；比誰都害怕迷失方向，迷失在網吧裏、黑暗的大街上，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楊子看了看學校領導、埋著頭的朱磊，然後轉過身，看著台下的學生們：“我們用心感知他人，感受到愛，感受到尊重，那麼自然也會學著去愛別人，去尊重別人。當你的心學會去關心他人時，你會感到滿足，感到開心，因為此時，你才成為社會意義上的人。”
“就如我是外聘教師，在學校裏被朱老師看不起，覺得是二等公民一般，”楊子看著學生，“大家剛進校園時也有同樣的想法吧?我是職高生，我不行，而有的老師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就開始了錯誤的教育方式和錯誤的反抗方式。”
“我們學會愛別人、尊重別人，也要學會寬恕別人。”楊子摸摸譚維維的腦袋，拍拍方舟的肩膀，“對於惡人，自然有法律製裁，但那些如蕭義一般積極向上的人，我們更願意去寬恕他努力向上時犯下的錯誤。朱老師打罵學生是錯誤的，但不等於你們去打他就是正
當的，我想借這個機會，希望你們和好。”楊子拍拍張耀祥的肩膀。
許久，張耀祥站起來，鞠躬：“朱老師，對不起……”全班24人都站了起來，鞠躬：“對不起……”
“朱老師，我至今都記得我剛進班裏報到，您幫我拿拉杆箱去宿舍的情景。我們以前不懂事，您為我們操心，您辛苦了……”崔浩的話讓朱磊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