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逝,而一切都沉沒在時光的河流中,歲月反複,卻無法重回,發生的所有,最後都會被遺忘埋葬或者封鎖。

一年間的時光不知不覺就已經過去,仁義街依然繁華如舊,仿佛一年前不曾有眾多的人血染過整條街道。

仁義茶樓的茶,卻似乎苦澀了許多。

和以往相比,艾小巫卻不再喜歡苦澀的茶,隻是喝茶似乎成了一種習慣,喝苦澀的茶更是。

桌子上,一壺茶,一件包裹,包裹上一個封條,印著‘獨家鏢局’四個字。沒錯,艾小巫如今成了一個鏢師,她所護的鏢,誰也動不了。隻是這一趟鏢,居然是要送到賈府。

一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六大不能惹,前麵四大不能惹逐一的消失了,先是窩金山,然後是無心門,圓滿門,最後就是金蠍教。這一年,江湖上又風聲水起不少江湖新秀,成為了新的江湖談資,慢慢的,無心門和圓滿門,也就淡出人們的視野。

江湖代代人才出,這也不足為奇。

喝完最後一口茶,艾小巫拿著包袱起身,下樓,慢慢走了小會,終於到了賈府正門口。

她還沒有敲門,朱紅色大門卻被人由裏麵拉開,露出的一張臉,居然是小蟲。

小蟲像是不認識艾小巫,隻是依然冷淡的模樣,卻不似以前冰冷中帶著滿腔恨意,瞟一眼艾小巫和她手中的包裹,小蟲淡聲問:“可是獨家鏢局的?”

“嗯。”

“果然守時,那進來吧。”小蟲又道,側了側身。

“不必了,請確認一下貨,沒問題的話,我還要趕回去接下一趟鏢。”艾小巫淡淡回答。

“但是有人要見你。”小蟲道。

“鏢已送達,我沒有要見的人。”艾小巫卻道,忽然揚手將包裹扔給小蟲,轉身欲離開。

“小艾姑娘這麼著急離開,就不想見見故人?”一個妖嬈的笑聲響起,正是紅遙的聲音。

但艾小巫並沒有因紅遙的話停下腳步之意,卻在此時,一條人影一閃,小蟲竄到艾小巫麵前,伸手攔下了她。

“鏢已送達是沒錯,但我家公子還沒有驗貨,我們也不敢私下替公子驗貨,獨家鏢局就是如此做生意的嗎?”小蟲咄咄逼人的語氣質疑著。

紅遙一笑,道:“獨家鏢局當然不是如此做生意的,隻是小艾姑娘怕是心中有些顧忌,所以連鏢師的規矩也管不著了。”

艾小巫不語,冷淡看著小蟲,很是平靜。

“小艾姑娘不好奇當年仁義街那些圓滿門徒的結果嗎?”紅遙忽然問,見艾小巫的背影驀的變得微許僵硬,有些詫異,因為沒有料到她居然還是在意,原本紅遙隻是故意沒話找話。

“不好奇,結果就是結果。”艾小巫道。

“是啊,結果就是結果,就像當年韋妝姑娘執意追隨了南門揚非墜落懸崖,粉身碎骨,還被狼群啃得麵目非,很是淒慘,卻是誰也無法改變的結果。”紅遙歎息。

艾小巫不語,兩手卻慢慢握緊成拳,似乎極為的隱忍著。

“公子在裏麵正等著驗貨,還請小艾姑娘進去喝杯茶吧。”紅遙不敢再說其他,直接相邀,“小艾姑娘很倔強,但我家公子也很執著。”

艾小巫目光淡漠至極,她轉回身,雖然未看紅遙一眼,但還是如了紅遙的願,走上前幾步,跨進了賈府大門。

前院石桌依舊。

澤月端坐桌前,冷淡的目光落在艾小巫身上,見她緩緩走近,澤月也站起身來。

“許久不見了,小艾。”澤月道,努力壓抑下再見時的紛擾情緒。

艾小巫冷淡看著他:“此時再見,是應該喚你澤月公子,還是皇上萬歲?”

紅遙聽了,似乎忍不住輕笑出一聲。

“你看到我,連基本的江湖禮節也沒有講究,又會有什麼應該不應該的稱呼呢?”澤月卻道,凝視著艾小巫,莫名覺得她似乎終於胖了一些。

“請公子驗貨吧,我好回去交差。”艾小巫對著他抱拳一揖。

澤月愣了愣,半晌後,問:“當個鏢師可還習慣?我也是派人打聽了許久,才知道曾經名滿江湖的殺手艾小巫,卻成了獨家鏢局的一名鏢師。”

艾小巫不語,回頭看一眼小蟲手中的包裹,似乎隻等待著澤月驗收。

“小艾有沒有想過,原本不必如此辛苦下去,隻要來找我,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還有小艾想要的自由,我都可以給你。”澤月問。

艾小巫眼睛微眯,掩去眼底忽然冒出的殺意,片刻後,才又恢複如常,冷淡道:“以後公子還是不要委托獨家鏢局保鏢,或者我萬一忍不住,可能會想要公子的性命。”

“小艾會殺我嗎?若會,此時機會很好。”澤月道。

艾小巫沒有立刻回答,喉間發出微弱的一聲咕嚕,想了片刻,似乎有了答案:“不會,亂世隻會折磨善良的弱者,現在的艾小巫,已經知道什麼是惻隱之心,我無法製止亂世,但不會製造亂世。”澤月若死,帝位空虛,不知又是一場怎樣的混亂。

“你一直知道,隻是不願意正視,而如今卻願意正視自己的內心了,可是小艾知不知道,惻隱之心,若伴以重權在握,更加有用。”澤月道,“小艾不考慮一下嗎?”

艾小巫冷眼看了澤月一眼,忽然憤憤道:“不會!”

“也有明顯的情緒波動了。”澤月似乎略有安慰之意,目光微溫的看著艾小巫,看了她片刻,忽然問,“為何不問我圓圈圈的結局?他是死是活,小艾是不關心,還是不敢問?”

“無需問你,他本人自會給我答案。若是死了,自然永遠不會相見,若是僥幸活著,自然有那麼一天會來尋我。”艾小巫恢複了平靜,冷淡的緩聲回答。

澤月聽了,眼神黯然,卻不死心的問:“無論我為小艾做什麼,又能夠給予小艾什麼,也留不住你嗎?”

艾小巫冷淡回視著澤月,語氣冰涼而絕決:“誰擋在我麵前不顧我意願妄想留下我,誰都得死。”

澤月聽了,又是一陣靜默,目光忽然瞟到艾小巫腰上如今隨意斜掛著的是一把極為普通的劍,片刻後再問:“你以前那把劍,如今在我宮中好好的養護著,你若想要回去,可以同我進宮,我自然是不會趁著機會強留下你,要知道君無戲言,你想去拿嗎?”

“不要了。”艾小巫語氣忽然又變得不善。

“你心中是不是對我有著怨恨之意?這種怨恨,是因為圓圈圈,還是因為韋妝?”澤月問,內心很想知道答案。

韋妝的名字似乎刺激到艾小巫,她徒然出手,以閃電之勢竄到澤月麵前,一手就要扣上澤月的咽喉,紅遙和小蟲一臉大驚,剛要製止,卻見澤月風清雲淡的抬起一手製止他們行動。

澤月未動,似乎等著艾小巫動手。

五指離澤月的咽喉很近,但艾小巫終究還是忍下來了,她退出一步,目光再沉寂下來:“韋妝像是我的家人,澤月公子這樣的人是無法理解的,家人對於一個普通人的意義。”

在澤月眼裏,艾小巫卻從來不普通。澤月沉默片刻,卻似乎突然感受得到艾小巫失去韋妝的那份痛楚,這一刻,他也終於能夠相信南門揚非和韋妝是真的死了,於是低聲道:“你想要家人,我也可以成為小艾的家人。”

艾小巫聽了,卻輕笑一聲,帶著微許蔑視,這又是眾人不曾見到過的艾小巫。

“做你的家人好像比較淒慘,都將是你攀上欲望高峰的墊腳石和犧牲品。”艾小巫語氣不屑地道,一拂衣袖,如道閃電掠空而去。

艾小巫的話似乎打擊到了澤月,他退出一步,跌坐在石凳上,目光追隨著艾小巫離去的方向,卻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公子,要不要派人追?”紅遙問。

“算了,還能再見到她,與她聊上這麼多話,已經足夠。”澤月揮了揮手,似乎想借此揮去部懊惱與遺憾,艾小巫的倔強原本更異於常人,與他注定不是同路之人,對他而言注定隻能是一場遺憾。

紅遙與小蟲相互看了一眼,均是欲言又止。

~

陽光很好,雖然快要入冬,但因為陽光明媚,又是午後,倒也溫暖。

艾小巫漫步在街頭,隨意的閑逛著。

“揍他!狠狠的揍!挖去他一隻眼睛,看他還敢瞪老子!”驀的,街上傳來喧嘩吵鬧之聲,伴隨著吵鬧,還夾雜著人群的嘻笑和嘲諷聲。

“出什麼事了?”有人問。

“唉,還不是又有人抓住了幾個不知死活的圓滿門徒?”有人答。

圓滿門徒?艾小巫止步,目光落向前麵那一堆擁擠的人群。

“要說這圓滿門徒怕都是些傻子,都一年了,早該散了,偏偏不死心,從江湖各處尋來豐陽城找什麼正副門主,來了一批死掉一批,又來一批!唉,曾經名滿江湖的不足公子下落不明,不過聽說也隻是個副門主,正門主是不足公子的親哥,有人說姓公,有人說姓圓,到底姓什麼不知道,有消息說死在了仁義街,死得可慘,屍首分離,且四肢被斬斷,扔在了各處,好像殺他的人非常恨他,手段尤其殘忍。”有人又小聲道。

“這事我也聽說過,當時豐陽城內有上百個圓滿門的門徒,據說為了救下他們的正門主,個個死得麵目非啊。唉,真是不明白,那個正門主究竟什麼魔力,讓他的門徒一個更比一個舍得丟命。”

艾小巫聽著他們的交談,雖然沐浴著陽光,此時整個人卻像墜入冰窖中,寒冷無比。

而前麵人群嘻笑聲更甚,有腳踢聲,抽耳光聲,還有鞭打聲。

一個男子叱道:“來,叫聲爺,罵聲你們正副門主是條死狗,就好心饒了你,哈哈哈!”

艾小巫輕身一掠,擠進了人群。

看到人群之中,兩名年輕男子被粗繩捆綁住,渾身上下,包括臉上都被打得血肉模糊,但眼神仍然炯炯有神,鬥誌依然高昂,帶著輕蔑與不屑看著將他們圍困住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