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頭”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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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榮
上期內容提要:
省城城南公安分局副局長張光耀因為心眼多,人送外號“滑頭”。“滑頭”局長在副局長的位置上十六年沒動窩,忽然有一天時來運轉,連升三級,一步跨進了副廳的行列。不過這個官不是白給的,省廳命令他兩年內改變青康市治安混亂的現狀,如果完不成任務,恐怕連副局長都當不成了。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滑頭”局長初來乍到,人地生疏,身邊連個得力助手都沒有,怎麼能在青康玩轉?上任伊始,各種下馬威就接連不斷。不過,“滑頭”這個外號不是白叫的,想法就是和常人不一樣,讓青康的官場老油條們大跌眼鏡……
四十
劉海是個老刑偵,這事可能在他腦袋瓜子裏倒騰了好長日子。他過去沒對誰說起,那是在等機會。眼下機會來了。他按三人一組編好隊伍,第一步要求全都便衣上崗,穿製服會給人裝模作樣的感覺。我對劉海說,要認真打上幾個漂亮仗,要把那一帶人眼裏的眼白換成閃光的黑色。在上崗之前,劉海帶著人做了十多天的調查,手裏捏了好幾條線索,然後就下手了。那天我也去了。沒當過警察的人沒體會,在一線搞得久了,會上癮,鬥智鬥勇那才叫痛快。當然,我上一線不能讓劉海那小子發現。
我讓米雪過來幫我化裝,這丫頭是這方麵的天才。那天她下午才到,說是有一起鄰裏糾紛差點兒發展到殺人。她把雙方叫到一起,足足說了兩個小時,沒有一句勸和,說的全是後果。她淨挑嚴重的說,一方殺人後,另一方也動了刀,雙方都有人死傷,最後的結果會怎麼樣?在她的說法中兩家人死的死,傷的傷,槍斃的,坐牢的,本來完整的家支離破碎。兩家人都聽得毛骨悚然。這時米雪再一分析兩家矛盾的根由,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又恰到好處地進行一些引導,兩家人就此握手言和。這丫頭思維常逆著常人來,收獲的效果也出其不意。
米雪給我貼了絡腮胡子,上嘴唇粘了一根細細的一字胡,一副大墨鏡,到鏡子跟前一照,嗬,整個兒一《上海灘》裏的打手。她還安排了分局三個身手最好的特警跟著我。
我去了治安最混亂的北街三中。我對劉海說,為了找個典型,我另安排人到了北街三中,那裏就別派其他人了。劉海滿口應下。這家夥其實早知道我的想法,我低看了他。
我選了清早學生進校的時間,這個時候是學校門口發案的高峰。北街三中校門一側有一排報刊欄,我戴著大墨鏡看著報紙,眼角時不時掃掃兩邊。米雪給我派來的那三個人,有一個蹲在路邊,有兩個打扮得像小混混兒,滿嘴社會語言,相互鬥著嘴。
又過了一刻鍾左右,來了五個流兮兮的青年,左顧右盼,一看就知道他們在找下手的目標。再一看,那五個小子年齡都不大,應該都在十八歲以下,甚至可能會在十六歲以下,那是未成年人,法律也有明確規定——朝最輕處判。他們不應該是主謀,背後肯定還有牽線人,要是僅僅抓他們個現行,按中醫的說法,那就是治了個表。咱策劃這麼長時間,不能這麼流於表麵,一個主意就那麼油然而生。
林蔭道上來了一群女生,一路上唧唧喳喳鬧個不停,壓根兒就沒想到正在臨近的危險。離校門還有幾十米的地方,那五個小子下手了。他們都從兜裏掏出刀子,一頭兩個堵住女孩兒們,挨個兒威脅。有個女孩兒偷偷取出手機,大概是想報案吧,卻讓堵路的一個小子看見,那小子過去就在女孩兒頭上打了一巴掌。女孩兒哭了,卻又不敢哭出聲,用拳頭堵住嘴。那小子我看清了,左臉上有顆痦子。
五個小子做事很麻利,幾分鍾就把女孩兒們身上的財物搜刮一空,手機也不放過。女孩兒們滿臉烏雲地從我眼前走過,我真想上前對她們說:“閨女們,放心,要不了一會兒,老子就讓這幫壞小子嚐嚐苦頭兒。”
五個壞小子得手了,其中一個還舉起手裏搶來的東西朝我揮揮,狗日的在朝我們炫耀他的肮髒。我一個手勢,早就等得心慌的三個特警閃電一樣衝上去,三拳兩腳就把五個小子全打趴下了。這是我允許的,我們現在的身份是黑吃黑,不動真格的不行。我吼道:“光頭,臉上長痦子那個,狠狠揍他狗日的!”
光頭這小子手夠狠的,一拳就把那狗日的牙打飛幾顆,再一腳就把人踢到牆角。我說:“好了好了,老子給他們說上幾句。”
五個壞小子都被打到一堆,戰戰兢兢。我搖搖晃晃上前幾步,給了領頭那小子一腳:“把東西拿出來吧。”
那小子經過最初的驚慌,鎮定下來,抬頭看我一眼:“哥們兒,不是雷子?”
我說:“雷子有老子這樣的?”
“不是雷子就好說,哪條道上的?”
“鍾馗那條道上的,聽說過嗎?”
他愣怔片刻,下巴一揚:“沒聽說過。知道我們老大嗎?不摸個深淺就敢撒野?”
我說:“老大?老子就是老大,你那個老大就是個狗屁。”
那狗日的把頭一歪:“你到這一帶打聽打聽,聽見他的名字都要尿褲襠,我們老大叫雷公。”
光頭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你那個狗屁老大敢來見我們鍾馗大哥?”
“那你就等著。”那小子掏出手機就打。
趁這空當兒,我也給劉海打了個電話,沒想到這小子在電話裏說:“老大,我帶著人正在你們四周。”
誰是叛徒?這詞不恰當。誰把老子出賣了?米雪?不會。
我問那個領頭的:“敢讓我知道怎麼叫你嗎?”
“刀客。”他從地上撿起剛才被打飛的刀,蹭蹭上麵的灰,在手裏玩出一個花樣,“怎麼樣,這名字酷吧?”
光頭突然出手,刀客一聲慘叫,那刀就到了光頭手裏,刀客的手腕也變成了麵條。這時,一輛黑色路虎疾馳而來,一個急刹就停在路旁,從後排下來三個滿臉凶相的家夥,其中一個彎著腰上前打開副駕的門。狗日的,屎殼郎還玩出了人的派頭。副駕下來一個身材壯實、一臉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初看時,就覺得這張臉有點兒熟,再認真剜一眼,哈哈,這世界真小,這狗日的十年前就栽在老子手裏。
這家夥叫雷紅旗,父母在省城也算高幹,他卻是個十足的紈絝子弟。十八歲那年,他帶著一幫小混混兒在一家五星級賓館打了一架。那場鬥毆死了兩個,這小子是禍首之一,被判了三年。刑滿放出來不久,組織人欺行霸市,又讓我給抓了。沒想到,這小子挪到了青康市。
雷紅旗一搖一擺走到樹蔭下,兩隻手相互搓著說:“是誰說要見老子啊?”
我朝他招招手。他挺著肚子走到我麵前。米雪派來的三個特警緊靠著我,光頭要擋到我前麵,讓我給扒拉到一旁。我說:“雷紅旗。”
雷紅旗愣了一下,歪著腦袋仔細打量我:“你認識老子?”話音剛落就挨了我一拳一腳,人瞬間飛了出去,縮到牆根,一張臉疼得全變了形。
一個壞人給老子充老子,那是絕不允許的,自己人例外。
雷紅旗的手下立刻掏出家夥,正準備圍上我開打,劉海帶著人來了。劉海帶的人裏有化了裝的武警戰士,那些小夥子成天擒拿格鬥,憋了一身的蠻勁沒處消耗,帶隊的警官一聲令下,那群小混混兒個個都鬼哭狼嚎。老百姓遠遠地看熱鬧,說這是黑幫火並。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能讓群眾認為警察打人了。看看差不多了,劉海一聲令下,便衣警察呼啦啦閃到就近的巷子裏,早就埋伏好的著裝警察衝了出來。就在人們眼花繚亂時,壞小子們個個被戴上手銬。那天全局大部分的手銬都到了劉海手裏。
交警北城分局就在近處,劉海把當天的所有收獲全轟進分局早備下的一個大會議室裏。我對劉海說:“先審審雷紅旗吧,這家夥跟我有緣。”
分局的人給找了間清靜的屋子,把雷紅旗押了進來。雷紅旗一臉不在乎,昂首挺胸,幸好兩手被銬在身前,不然這狗日的會背著手進來。我摘下眼鏡,走到雷紅旗麵前,點著頭笑笑:“嘿,認識吧?”
雷紅旗歪著頭看了我好一陣,遲疑不決地說:“聽聲音熟,這張臉嘛……沒怎麼見過。”
我逐一取下臉上的化裝,然後湊到雷紅旗眼前:“再認認,不應該忘得這麼快吧?”
那一刻雷紅旗臉上的表情變化很快,油鹽醬醋全在上麵了,最後定格在驚疑上,嘴唇也開始顫抖了:“你你你你你……你不是……”
“我不是在省城嗎?城南分局副局長那個位子我坐著挺舒服,問題是老天爺不這麼看,他說,張光耀啊,你該挪挪窩了,沒看見雷紅旗那壞種又到青康去禍害人了?就這樣,咱家就到青康捉你來了。連老子到了青康都不知道,還想著稱霸一方?不信你問問,青康有多一半人都知道老子到這兒當官的事。”
雷紅旗張口結舌:“你你你……真是專到青康拿我?”
“這不,老子一到青康你就落網了,老子是你的克星。”
“你……你打算怎麼搞我?”
我比畫了個殺頭的動作。雷紅旗的臉色刹那間變得蒼白,這狗日的恐怕不僅僅是組織小混混兒搶劫這麼簡單了,我得詐詐他。我說:“你背了那麼些命案,還想活下去?來青康這些日子,老子就追著你的事下功夫,說吧,先把那些命案的事講清楚。”
也就兩個多小時,雷紅旗全吐了。不出所料,這家夥手裏有兩條命案,都是他親手所為,原因是被他搶劫的人看清了他那張臉。他殺的兩個人,一個十六歲,另一個才十二,都是學生。他把屍體用麻袋裝上扛回家,夜靜更深時肢解了,放進鍋裏煮爛,骨頭搗碎,再倒進河裏。難怪,這兩起失蹤案長達五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如今破了,破得那麼偶然,這也是老天爺給他的待遇,天理昭昭啊。
雷紅旗自己作惡,也讓他的親生兒子跟著操練,那個臉上長痦子的就是他兒子。後來雷紅旗判了死刑。本來要注射死亡,我沒同意,我說得槍斃,用槍打他狗日的心髒,老子要看看流出的血是不是黑色的。他那個兒子也有重大問題,先後強奸了三個在校女生。這家夥合該倒黴,抓他的頭一天剛好過完十八歲生日,判了死緩。我這口惡氣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
初審那幫小混混兒的效果很不理想。這些家夥別看年齡不大,卻都學會了油頭滑腦那一套。我把黃鋼撬調來,問他有沒有什麼好辦法。黃鋼撬笑了,笑得還很開心。我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小聲說:“別裝了,把肚子裏的貨倒出來。”
劉海也急了:“黃哥,救救場子,不然還真不好收場。”
黃鋼撬說:“要是一兩個,我也就直接拿下了,這麼一大群人,就不能用老辦法了。不過我想到的還是老辦法,過去運動中不是搞過背靠背檢舉揭發嗎?”
這小子,還真是有辦法。我拍拍劉海的頭:“明白沒有?”
劉海搖頭。
我指指黃鋼撬說:“他是警察,他對張三說,你交代了張三的事,點上一兩樣已經掌握的證據;然後又找到你,說張三交代了你的事;再找李四,說你和張三都交代了他的事,就這麼搞下去,突破口很快就會有的。”
劉海把後腦勺一拍:“明白了!哎,老大,這不對呀,有誘供之嫌。”
“你蠢啊?剛從豬腦換到人腦,眨眼間又換回去了。這事隻能做,不能說,到寫上報材料時,好好想想聽著順耳的說辭。”
劉海辦這事有點兒臨時操作的意思,得讓他有個空間。我找三個副局長碰了下頭,我說劉海本來是一線幹部,讓他從城南出來是想讓他換換環境。事實證明他行,現在城北的開局不錯,他不能隻是局裏抽調的人臨時搞搞。
三個副局長聽懂了我的想法,但都沒有馬上表態。劉海過去是榮生鑫提拔的,在不成文的劃線上,內部的人都把他看成了榮生鑫的人。這也是中國特色。我估摸榮生鑫不會先說話,甚至不會就劉海發表任何意見。焦土老練,也不會先發言。果然,先開口的是英偉達。英偉達說:“劉海的確是個好苗子,這次城北大整頓,不能由市局提這個口袋。我提個建議,看能不能把城北的分局長作個調整?”
榮生鑫和焦土都不吭聲。城北的分局長是現任常務副市長的小舅子,叫賴建昌。這家夥過去是郊縣一個副縣長,分管農業,從來就沒幹過公安,前任局長時調來的,先當了一年辦公室主任,後來就到了城北分局。城北的亂跟他有一定的關係,他老婆和他一個老哥在城北開了家火鍋店,衝著他的位子,城北的各種人都去他店裏吃火鍋。城北有了治安案子,他也是以罰款處理為主,據說有部分罰款入了他的腰包,部分他拿來搞了分局的福利。有了他這份家業,分局的民警們也紛紛在各自的管轄範圍內搞起了第三產業。
我早就想把這小子搬掉,但怎麼搬是個技巧問題。常務副市長要是跟我對上了眼,麻煩事很多。我讓牛大通知石磊,石磊很快就搞來了他包養情婦的證據,這就夠了。
四十一
第二天,我給常務副市長打電話:“耿市長啊,中午我請你吃牛排怎麼樣?”
這個耿副市長愛吃牛排,而且隻要五分熟,跟生吃差不多,吃得滿嘴血絲,他要是齜牙,跟狼一樣。這家夥是個老官僚,我從來沒請他吃過飯,今天請他,肯定是有事,所以假意推了兩句才答應。
我選了青康吃牛排最好的地方,在城南,叫巴斯特牛排館,檔次高,環境雅致。我先於耿副市長到達,這也是規矩。一支煙的工夫耿副市長才到。顯擺個球啊,老子跟你平級!心裏這麼想,臉上卻笑得燦爛。耿副市長坐下:“老張,咱們都是自己人,何必這麼破費?說吧,讓我老耿辦什麼事?”
我說:“還是邊吃邊說,牛排我替你要了,五成熟,沒錯吧?”
他放出一串哈哈。這笑很假。“老張,你要是不說事,我可就走了。”
我說:“你要走我也不攔著,不過有一點我得給你糾正一下,我今天不是求你幫什麼,是我想幫你。按道理,應該是你求我才對。你要走就走,這牛排我吃不了就打包。”
這家夥是老江湖,不動聲色地坐好:“好好好,聽你老張的,邊吃邊說。”
牛排上來了,我們各吃各的,要了兩杯紅葡萄酒,一人一杯,也喝得悄沒聲息。我這是故意晾他,讓他也嚐嚐心裏毛焦火辣的滋味。他時不時地看看我,我也時不時地對他笑笑。他額頭上開始冒汗了,我這才從包裏抽出一卷紙遞給他。他打開一看,臉色就變了。這份材料上有七件事,都是賴建昌經了手的,有證人證言,有照片,更厲害的是居然還有交易雙方的錄音。這些爛人呀,真不是東西,臉上笑著給你上壽,腳下給你準備著絆馬索,你要敢咬他一口,他就敢讓你頭破血流。
耿副市長看完了材料,抬起頭看著我,嘴角在抖。我說:“耿市長啊,咱倆交往這麼長時間了,你的為人我也知道,就不繞著彎走路了。這顯然是有人瞄準了賴建昌這位子,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準確的答案,這幾張紙到了我這兒就打住了。其實賴建昌的工作還是不錯的,我正說派政治處的人去搞些先進事跡,把他推推,推成了先進人物,你和我臉上都添彩。”
耿副市長一言不發,那眼神又變了,有點兒餓狗乞食的味道。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這都是貪婪招來的。
我說:“現在不能這麼幹了,要是這麼幹,差不多就是把賴建昌往槍口上推。我今天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先把賴建昌放到什麼不起眼的崗位上,消消那個搞揭發的家夥的氣,等風平浪靜,再把他放到一個或許是更重要的崗位上(球,牢房吧)。”
耿副市長看看四周,輕聲說:“到信訪部門怎麼樣?”
到底是老鬼,信訪部門是不起眼,但掌握著很多不為人知的信息。我就順順他的心吧。“老耿啊,還是你想得周到,這事我回去和黨組的同誌通通氣,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但事情的利害關係你要給賴建昌同誌說說。”
耿副市長說:“老張呀,我真是沒想到,你是這麼仗義的一個人。我這人知恩必報,你放心,今後你的工作我會全力支持的。”
這話我喜歡聽。修房子的錢有著落了,這小子正管著錢。
事情就這麼解決了。賴建昌是自己主動要求換崗位的。我把牛大叫來,讓他轉告石磊,這個賴建昌的材料他可以繼續搞,跟賴建昌有關聯的人,特別是官場的人,他也可以放手搞。我特別叮囑牛大,這些材料該交到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交,讓石磊等通知。這點很重要,我有些事還沒做完,得把有些人身上的油好好榨榨,不榨白不榨。
賴建昌到信訪辦走馬上任,劉海也到城北分局任局長了。外麵紛紛傳說劉海是榮生鑫鼎力推到城北任分局長的,還說他對我拿下劉海城南分局長一事耿耿於懷。好玩吧。
學校門前幹淨了,城北一帶所有的學校都給公安分局送了錦旗,紛紛作了承諾,城北分局的事就是學校的事,城北分局民警的子女在城北任何一所學校上學,都不收取任何費用。市教育局局長到分局慰問,也送了一麵大錦旗。錦旗的內容千篇一律,看了跟沒看一樣。
劉海接下來的動靜就大了,他對城北進行了一次大掃蕩,讓那些小混混兒背靠背搞揭發,隻要有一點兒線索就埋到土裏發芽。這手雖說有點兒陰,但特別靈,揭出了一大批新舊治安和刑事問題。這些小混混兒數量不少,他們給社會帶來的不安定因素還真不能小瞧。劉海問我怎麼處理,我說這事上黨組,報市委和公安廳吧。其實我心裏已經有數了,但我不能讓人抓住把柄。
黨組會上,我說城北這件事給我們公安工作出了個難題。城北分局難辦的這部分人,數量不在少數,要是把他們全都繩之以法,等他們刑滿釋放,重出江湖……各位,革命有火種,壞人也有火種啊,有時他們燎原的速度也快得驚人。那樣的話,咱們剛剛清靜下來的青康會再次遭遇麻煩。如果有條件在刑法外把人調教好,這才是上策。
政治部主任文家興說,這可是擔著風險,真要出了事,誰也負不了這個責任。焦土說這些人長期在汙泥濁水中浸泡,要洗幹淨,太難。榮生鑫說,張局這個思路有合理性,但我們要想個萬全之策。英偉達說,張局這個思路我覺得可行。高洪發就更簡單了:“張局這個思路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高洪發呀高洪發,拍馬屁也不找一點兒高級的詞兒,虧你還是大學本科畢業。
隻要沒人拚了命反對,這事就成了。我說,劉海已經想到了這些孩子的後續怎麼處理。這些孩子大的十八九歲,小的隻有十二三,有的讀書讀到了初中,有的隻讀了小學,有的壓根兒就沒進過學校。沒讀書的原因很複雜,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周邊的學校不收,理由也是千奇百怪。有的孩子戶口不在這個城市,父母都是打工者,學校要收錢,錢數還不少;更多的孩子做過小偷,成幫結夥地打架鬥毆,說實話,學校不收他們的理由也是成立的,怕他們帶壞學校裏的其他孩子。問題是學校就沒想過如何改造這些孩子,反過來讓好孩子去影響他們。眼下,我們要借全方位整治城北這股東風,借學校給的那些承諾,把這些孩子推向光明。劉海打算把這些孩子分分,太大的,沒什麼文化的就進職中,學上一技之長,能謀生就行,將來讓企業收編。那些企業要是拒絕,那好,我們就讓那些企業老總們翻翻自己的曆史,我就不信他們身後全是彩虹;年齡小的,就近在學校插班,這對家長們也是個震動,接下來的工作就會主動得多。
黨組一班人思想統一了,我讓辦公室整理了一份經過補充完善的文件,把劉海的方案附在後麵,這件功勞順理成章就成為劉海的。這小子運氣不錯,碰上隻送不撈的張光耀。
當然,不是一點兒不撈,我隻撈該自己的那份。全國號召學雷鋒,我也認真想過,結論是雷鋒站得太高,我怎麼跳也夠不上,還是走自己的路吧。上報方案的同時,劉海就開始了行動。他找了些過去有過劣跡,如今是高科技人才的青年座談;之後又到監獄裏,提出真正懺悔了的死刑犯。這兩招對那幫混混兒們震撼很大,親眼看了好好活下去的光明和遺臭萬年地死去,個個動容。其實他們都是不諳世事的年輕人或未成年人,揭開他們敵視社會的表層,誘發出人類本真的善良期盼,還是有救的。
我把城北的所有情況向市委書記作了彙報。書記決定召開常委會,讓劉海作個現場全方位彙報。在常委會上,書記說:“劉海同誌,說吧,肚子裏有什麼話都說出來,我們的要求是,真實,客觀,有可操作性。”
劉海侃侃而談,條理清楚,唯一不足的是臉上的表情有些呆板。這沒辦法,常委會上都是青康的大腦袋,都在氣勢上壓著他。唉,難為他了。
彙報的效果非常好。常委會上作出幾項決議,城北的所有學校都要無條件接收孩子們入學;重新組合城北各個街道辦事處,該調離的堅決調離,該罷免的堅決罷免,查出違法問題的送司法機關,重組人員由城北公安分局和區政府共同商定,報市委市政府;成立街道、學校、各機關單位、各國營和私營企業鏈條式的治安機構,人員由城北公安分局組建培訓,經費由所有涉及的單位共同承擔。
城北的事情就算完成了,這個句號畫得比我原先想的還要好。
四十二
那天高主任在食堂吃飯時小聲說,有不少民警問房子什麼時候修。我對高主任說:“放心,咱老張承諾的事不是憑情緒來的。高主任,你眼下有的忙了,辦公室的日常事務讓你的副手們玩玩。”
高主任推推眼鏡,緊眨幾下眼睛。
我說:“你到財務上抽幾個真正懂財務管理的人,再到後勤上抽幾個懂基建的人,組成一個班子。如果人不好找,就到外麵去請,把公安局後院那塊土地好好量量,把建房的前期工作做透。怎麼樣,沒問題吧?”
高主任高興得有些忘形:“好啊,太好了,我們青康公安局可是將近二十年沒修房子了。”
我說:“高主任,這新房子可不是人人有份啊,那些有住房的,不管房子大小,一律不在分房計劃中,至於職務嘛,更不能是分房的條件。”
高主任的笑臉一下就僵了。
我拍拍他的肩:“看你這傻樣,這麼精明一個人,怎麼就不會算賬?”
其實高洪發這人還是人中翹楚,馬上就明白了,臉色瞬間陰轉晴。青康公安局的民警中,除了剛分來的警校生和大學生考進來的,沒有房子住的是少數,就算跟父母住在一起,也是有房子的主兒。這次分房的盤算在我心裏早就成形了,和父母住一起的,結婚後租房住的,像高主任這樣年齡偏大但房子太小的,都在分房之列,而且要分大房子,條件是得把舊房騰出來交公,這批舊房就給那些小年輕們住,當然得幾個人合住。不過這事暫時不能給任何人說,不然會起風波。
修房子的事不能讓班子裏的其他人染指,這是個高危工作,錢的誘惑太大,沒幾個能抵擋。我怕班子裏的人栽到錢上,但我不怕,老子有護身符。
建房費嘛,大頭得讓市政府出,餘下的咱就找“釣魚島”磨磨。我讓高主任打一個要錢的報告,給市府打的。高洪發報了一千二百萬,差不多就是我們要建的房子的實際預算。我把高洪發臭罵一頓:“就你這麼笨,還想住新房子?到時老子也給你大大地縮水!報告重打,數目翻兩番,理由給老子找去!”
這錢得多多地要,除了住房,我心裏還有一個打算。
看上這堆肥肉的大有人在,都想著來啃上一口,還有人想獨吞。至於讓什麼樣的企業來競標,這得由我請的專家組來定。我是組長,差不多就是我說了算。企業的資質由市裏的相關部門把關,但朝我身上下功夫的肯定會踏破門檻。誰送的錢我都收,多多益善。
四十三
我要請米雪吃飯,有事要求她,求她就不能在辦公室。這個問題沒那麼簡單。米雪太漂亮,而且未婚,我又單身在此地,誰要是認出了我倆,偏偏這個人又是個喜歡多事的家夥,往後的熱鬧事就多了去了。得有人陪著。誰呢?當然是劉海。劉海年輕帥氣,有人想瞎猜也會朝他身上想,那就沒我什麼事了。
青康有家火鍋店很有名,吃的東西也不錯,就是店名取得難聽,叫“豬食火鍋”,聽聽都惡心。可是怪了,你隻要去吃上一頓就絕對忘不了那個味。
在青康,我的名氣也好像漸漸大了起來,一進門,迎賓的服務員趕緊把老板叫了下來。老板是個年輕女子,挺漂亮,一身衣服也搭配得很得體,一路上拋出一串悅耳的笑,而且一點兒也沒有商業味。嗨,這就怪了,她不會是想靠老子這棵大樹吧?接下來發生的事差點兒就讓老子把腦袋塞進褲襠。
我也是離得老遠就把中年男人富有魅力的笑掛上臉,等她再近些,就把手也伸了出來。沒想到她把我的手扒拉到一旁,從我身旁掠過,一下就撲到了米雪身上。尷尬啊,晾人也不能這麼直接啊,至少得裝模作樣應付一下吧。
劉海倒真快樂了,一米八的個子笑出蝦樣。我抬腿就在他屁股上來了一腳:“你狗日的敢笑老子?”
米雪擁著那丫頭過來了:“來來,櫻子,這是咱們……”
那丫頭攔住了米雪:“姐姐,我知道,他是咱們青康市的公安局長,手裏握著生殺大權。”這丫頭突然把一張粉臉一沉,粗聲粗氣地說,“這些都關老子屁事!”
老子就算夠怪的了,嘿,居然還有人在老子麵前裝怪,還是一個小丫頭片子。小丫頭圍著我轉了一圈,突然笑了,站到我麵前一個立正,然後還舉手敬了一個像模像樣的禮,大聲說:“張局長同誌,你看我能不能當一名警察,還有啊,剛才那句話學你學得像不像?”
小丫頭會玩啊。我也怪模怪樣地說:“你呀,可以到公安局打掃衛生。”
小丫頭眼睛瞪大了,長長地啊了一聲,轉身就給了劉海一拳:“還分局長呢,看著你老婆受欺負,不幫著出出氣,還傻笑!”
啊?老子又中了圈套。
劉海說:“老大,這不關我的事啊,這地方可是你自個兒選的。”
我說:“你就沒說過你老婆在這兒啊,好好好,劉海,這筆賬老子給你記下了。”
小丫頭學著我的樣,指著劉海的鼻子說:“你狗日的聽好了,這筆賬老子給你記下了,什麼時候算,那得看你狗日的表現。”
劉海趕緊岔開話題:“櫻子,把你店裏的招牌菜全端上來。”
小丫頭一溜煙衝向廚房,邊跑邊問:“這頓誰出錢?”
劉海大聲說:“誰官大就誰掏錢吧。”
嘿,訛上我了。
很快菜就上來了,還真不錯,色香味都湊到一塊兒了。我說:“酒呢?”
櫻子看看劉海,劉海看看我。我指指米雪:“劉海,我今天可是給你請神仙下凡,不喝酒怎麼行?”
劉海說:“老大,下午不上班了?”
“哈哈,上班?咱在這裏不正上著班嗎?”
米雪對櫻子說:“拿一瓶青康原漿,最好的那種,這頓飯算我的。”
“劉海,”我拿筷子敲敲菜盤,“你狗日的學著點兒,喝!下午要有什麼事,你給老子抵擋,理由在腦袋裏找。”
兩杯青康原漿灌下喉嚨,劉海那家夥還在發愣。我說:“喝呀,不會隻有這一瓶吧?櫻子……”
這丫頭早聽見了我的話,從櫃台下搬出一箱青康原漿,抱到我們桌旁:“張局呀,這夠嗎?不夠我再搬。”
我說:“不錯不錯,櫻子最知道咱的心思了,今天喝兩瓶,還剩四瓶,我就搬回家了,這幾天的酒不愁了。”
櫻子剛回到櫃台,幾大步又躥回來,抱起酒就走,邊走邊說:“喝一瓶拿一瓶,連吃帶捎,我可是供不起。”
“哈哈哈,劉海,你狗日的好福氣,喝,就這一瓶。”
就那麼閑扯著吃到了中途,我說到正題:“米雪呀,城北的整治雖說你沒有參加,但你不會不知道,很多經驗都是套用你的。劉海這小子行,把青康的毒瘤割了,可怎麼才能讓傷處複原,這就是學問了。今天擺下這一桌,就是請你來開處方的。”
米雪說:“城北的邪火是壓下了,可是如果處理不到位,還會有隱患。這種情況我們分局的轄區也有過,那些孩子過去做壞事時都是成群結夥,問題的症結就在群和夥。”
丫頭想到了根子上,我也想過這個團夥問題,隻是在怎麼處理上還沒理出思路。米雪喝口水,接著說:“我們做文章也應該在這個群上下功夫。把這些孩子拆散很容易做到,把他們送到不同的學校,分別送進不同的班,但效果不一定理想。他們會做到形散神不散,放學了,星期天,在這些我們不能管控的時間段裏他們會再次糾集到一起,隻要聚到一起了,就會生出事來。我的想法是,他們要成團,不如順其自然。”
我說:“這些混小子全都攏到一塊兒,那還不得爛成一鍋粥?”
米雪說:“物極必反用在這裏恰到好處。一個學校一個班,全是這幫混小子,用最嚴厲最有教學經驗的老師,體育老師直接讓武警部隊的教官擔任,從班裏挑出最調皮的孩子當班長,讓他來任命班委和副班長,在班上分成若幹組,製訂詳細的競賽規則,用最快的時間在班與班之間、組與組之間、人與人之間開展學習和做好人好事的競賽。別怕失敗,一次次地搞,明確獎懲製度,首先讓他們有羞恥感,一定要把他們引上良性循環的軌道。”
我扭過頭看劉海。劉海說:“老大,別瞧不起我,一個月後你來視察。”
我說:“這事難度比較大,米雪你不能隻是說說,就把城北當成一塊試驗田吧,跟劉海一起摸條行之有效的路子。一個月太短,兩個月後我會請市裏的官員們來遛遛。”
一頓飯吃下來,心裏最後一點兒問題找到了解決辦法,就讓米雪和劉海去折騰。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米雪啊,聽說你認識市財政局的人?”
米雪說:“局長是我表哥。”
我說:“咱們局的要錢報告打上去了。”
“張局你別說了,明天我就去找他,凡是他能辦到的,我讓他頂著格辦。”
這就對了,哈哈,今晚的事,這個比重最大。
那天我真想自己埋單,掏了掏衣兜,錢包沒了,哈,怪了,明明記得出門時放進了衣兜的。我看看表,那意思是該走了,這時總得有人起身埋單。我看看劉海和米雪,這倆人都齊齊地看著我笑。
我在褲兜裏把手機鈴聲搞響,掏出手機就朝外走,邊走邊大聲說:“什麼?殺人案?等著,我馬上就到。”收起手機,回頭匆匆打聲招呼,“我先走了,你們找個地方醒醒酒再走。”不等他倆說話,我已經大步跨出酒樓。
裏麵傳來劉海的聲音:“這老滑頭還真是名不虛傳……”
四十四
這時咱那寶貝女兒給老子出難題了。
消息是石磊告訴我的,他查錢少爺,發現了咱家閨女和他的交往。女兒居然跟那個紈絝子弟錢大運好上了,真見鬼了。這事到底發展到了什麼程度,錢家少爺怎麼讓姑娘舉手投降的,這都是馬上要弄清的緊急大事。
這事還不能麻煩人,我那幫兄弟一旦知道了,說不定真會扒了錢大運的皮。我得找個理由自己回趟省城。
臨時還想不出回省城的理由,隻好給“釣魚島”打電話了。我說:“廳長大人,請你給我的頂頭上司說句話,咱家裏有急事,得用幾天時間。”
“釣魚島”也沒問我到底是什麼事,他是人精,會用人,還得會信任人。“好吧,我就說讓你係統彙報青康的治安。”
半個小時後,方書記給我打電話,讓我到他辦公室去一趟。我知道,他把這事當了真,想和我溝通一下。從書記辦公室出來,我一口氣奔到樓下,沒想到碰上了紀委錢書記,問我出什麼事了,走這麼急。我頭也不回地說失火了。他問哪兒著火了。我已到了樓下,朝腦後拋去一句:“地球。”
上了車,我讓司機回單位。司機是劉海給找的,叫李虎,樣子白白淨淨,像羊,跟虎差太遠。我這是家事,不能讓他跟著。路上,我打電話到劉洋工作的醫院,說已經下班走了。嘿,這個劉洋呀,真要急死老子。
家裏也沒有劉洋的影子。按道理,這件事應該在家裏鬧起風波了,要知道,咱家瑤瑤在劉洋心裏占據的位置更重。我把車停到樓下,然後到菜市場找劉洋,轉了一大圈也沒見著。這個劉洋,又遊進大海了。
我給馮大林打了電話,讓他想想招怎麼找劉洋。這小子還真有辦法,他放出一大幫女警,都穿上便衣,到那些女人專去的場所找,居然在一家美容美發廳找到了劉洋,而且是一家高檔的。
我直奔美發廳,正要往裏麵闖,一個姑娘禮貌地擋住了我,笑吟吟地指指門上的牌子:男士止步。
差不多兩個小時劉洋才完事。過去劉洋沒這愛好,所用的化妝品也是市麵上常見的。有時朋友會送她一些好的,她不好意思拒絕,拿回來也給了閨女。我問劉洋為啥不自己用,她說咱命賤,用不慣。高檔美容店她更是從來不進。今天這是怎麼了?
劉洋見了我一臉驚訝:“你今天是發哪股大水了,居然找到這兒來了?”
我看看她的表情,從她眼睛裏找到答案了,閨女的事她壓根兒就不知道。我拉劉洋到門外。“咱閨女的事你真不知道?”
她一見我的神色,眼裏就有了驚恐,一把拉住我的手:“出什麼事了?”
“別慌別慌,沒什麼大事,當然,也不是小事。先說說你吧,怎麼學會趕這個時髦了?”
她的臉陰了一下,接著又放晴。提起這事我就想抽自己,這個細節居然讓我忽略了,要是再追問一下,唉,不說了……
她說:“上了幾天夜班,感覺突然老了幾歲。一個小護士說這家美容店能把人做年輕,為了你不移情別戀,懂了吧?”
她這是編的,隻是女兒的事攪得我心裏亂。我把瑤瑤和錢少爺的事說給了劉洋,劉洋那個急呀,眼淚都快出來了,讓我馬上給瑤瑤打電話。我說打不通,已經打過幾十遍了。接下來我們夫妻倆隻好用最笨的辦法——到學校。找到老師,老師說瑤瑤很聰明,學習也是班上的尖子。老師的廢話太多了,可是又不能不聽。這老師可是不敢得罪,隻有耐下性子滿臉堆笑地聽著。劉洋急了,臉也漲得通紅,她喉結一鼓,我知道她嘴裏不會有好聽的話,趕緊用腳跟靠靠她。她的喉結一滑,醜話咽了回去。老師說得差不多了,我才問老師那丫頭現在何處。老師指指樓上,說她正惡補英語。有去向了,這心裏才沒那麼晃蕩。
來到樓上,到了門口,把耳朵貼到門上聽了聽,沒什麼動靜。敲門,裏麵傳出瑤瑤的聲音:“知道你是張光耀同誌,進來吧。”
嗬嗬,這就是老子的閨女。我等劉洋上來。劉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剛美過容的臉也沒能掩住青灰色。我說你呀,久不鍛煉,幾步樓梯就累成這樣。我把劉洋推到前麵,丫頭探出頭一看:“喲,媽,怎麼是你啊,我還以為是那個老滑頭。”
我從劉洋身後探出頭:“哈哈,老滑頭在這兒。”
瑤瑤一下就撲到我身上:“好啊,你讓我媽擋子彈。我知道你要來,你手下的特務報告的吧?”
我把她拉到劉洋麵前:“也給你媽說說。”
“媽,別信我爸的危言聳聽,不就交了個朋友?這在當今不算回事。”
劉洋說話都有點兒語無倫次了:“瑤瑤,你你交……嗨,你還是一個孩子,懂嗎,孩子……”
我拍拍劉洋的背:“別急別急。”又對丫頭說,“我和你媽對你的各種行為都表示尊重,但在一些大事上,我們都有義務提醒你,對吧?”
瑤瑤突然哭了,大聲地哭,一定程度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嚎啕大哭,我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麼哭。來的路上我想了起碼三十個對付她的辦法,包括給她一耳光,或者把她綁起來丟到牆角,讓她深刻反省……當然,也就是想想而已。我把劉洋拉到一旁,小聲說:“讓她哭,哭得差不多了,才有我們的機會。她這是玩心眼,不是真傷心,不信,你看看她的眼神。”
老子誰啊,半輩子都在跟人打交道,而且不是一般意義的人。丫頭片子想騙過老子,沒門兒!
不出所料,丫頭哭著哭著,見我們隻當觀眾,就沒勁了,哭聲戛然而止,有些奇怪地看著我們。我從褲兜裏掏出一瓶礦泉水,遞過去:“把眼睛洗洗,抹什麼都對眼睛有害。”
丫頭接過礦泉水,朝手心裏倒了一點兒,邊洗邊說:“張局長,你怎麼就知道我往眼皮上抹了東西?”
我哼了一聲:“就你那點兒鬼把戲。”
丫頭洗完了眼睛,把礦泉水朝嘴邊一送,一口氣喝掉半瓶。“老張,我是在幫你工作,幫你掃清一些誤解。”
劉洋說:“你爸的工作你能幫得了?小小年紀,好好讀書就得了。”
丫頭把眼一翻:“劉洋女士,學校還讓我們搞社會調查。你要搞清楚,這也是讀書,讀的是社會這本大書。”
我拍拍劉洋的手背,讓她先別急,又拿過丫頭喝剩下的水灌了一大口:“說吧,老子倒想聽聽你是怎麼幫我的,說得正確有獎。”
“獎什麼?一台手提,微星,一萬二。”丫頭獅子大開口。
“不就一萬二嘛,行。不過老子得把話說到頭裏,有獎就有罰,要是你說得不著邊際,你卡上的壓歲錢就充公了。”丫頭卡上曆年積下的壓歲錢有兩萬多。她從不亂花錢,但她怕自己把持不住,把卡交到了劉洋手裏。
丫頭伸出小巴掌跟我拍了一下。接下來她說的一番話還真讓我開了眼。
“上次到青康時無意間認識了那個錢少爺,開始時我也挺討厭他的,米(丫頭心細,沒說出米雪)……對了,你手下那個警官也說這人不怎麼地道,要我不要搭理他。其實你們都看走眼了,我不是跟他出去混了一陣子嗎?那是他來找我的,他說的第一句話就讓我動心了,他說,你老爸正麵臨一個陷阱,要是想知道,就得跟我做朋友。當時我也遲疑來著,他又說,你放心,我還是革命幹部的後代,不會當強奸犯的。就這樣,我就跟他出去了。你手下的人很快就把我們全抓了,那個毒品是你手下人放的,用意是好的,行為就不怎麼磊落了。他說他是真心喜歡我,這我相信,人與人之間的喜愛是個很奇妙的事……你們別瞪眼,聽我說完,對了,先給你們吃個定心丸,我肯定不會跟他拖上,我還得讀書。至於以後會跟什麼人怎麼樣,那不是你們能管得了的事。但有一點也請你們放心,我會對你們孝順的,你們死後的一切都得我來做,我會做得風風光光(真他媽的,這就是老子的閨女)。”
劉洋的臉色突然就陰了。我說別擔心,有事我頂著。劉洋苦笑,臉依然陰著。我還以為是情緒所致,其實那時劉洋已經病了,她自己檢查出來的。
丫頭接著說:“你那夥天兵天將來之前,我跟錢少爺碰了三杯啤酒。他說我夠爺們兒,就把屋子裏的所有人支出去,說了他知道的一些事。有些事我還沒聽明白,這次讓他到省城來,就是想讓他再往深裏說說。他說在青康他的名聲又臭又大,都緣自他那個當紀委書記的老爸。很多莫名其妙的人,經常無緣無故地給他好處,也有人托他給他老爸說情。遇上這些事,他都來者不拒。要說情的他也應下,不過他說,給他十二個膽,他也不敢對他老爸說這些事,他老爸出了名的死倔,見了他就念經一樣地給他上課。對了,他還說了你和你們那個高主任搞腐敗的事,他說他認出了你,隻是沒有揭穿。他也不敢揭穿你,怕你整他,他說一個公安局長要整一個人,理由可以堆成山。”
這狗日的,那晚老子臉上蓋了東西也沒騙過他。
這丫頭行,還真搞出一些東西。我偷偷看看劉洋,劉洋臉上也平和了許多,隻是臉色還發青。
丫頭說:“廢話我就省了。錢少爺說了,他自己做事從來是有底線的,那個底線就是不做犯法的事,凡是打著他的旗號做下的那些犯法的事全跟他無關,倒是有一個人,是個真正的幕後。”
丫頭說出的這個人叫李小單,從未出現在我的視線中。丫頭還說,李小單是什麼角色錢大運都知道,但他不能說,因為對方太強大了。丫頭當著我的麵給錢大運打了電話。她說張光耀來了,還有他老婆。
錢大運還是不敢來見我,他在電話裏的聲音很大:“瑤瑤啊,你就饒了我吧,你家那個老爺子是天下最難琢磨的人,有些事你給他說就是了。”丫頭都收起手機了,這小子又來了勁,聲音還是那麼大,“瑤瑤,從跟你認識起,我就沒再對任何女人正眼看過。”丫頭摁下了免提鍵,我和劉洋都能聽得真真的,錢少爺說,“我這會兒正在廟裏,對著菩薩起誓,這輩子非你不娶。”
丫頭對著手機大聲說:“你狗日的聽好了,我這輩子也是非男人不嫁,不過不一定是你。”放下手機,丫頭說,“我的秘密都告訴你們了,媽,你別擔心,那個錢少爺隻跟我拉過手。別再把我當成不諳世事的小屁孩兒了。”
盡管有了丫頭的信誓旦旦,我和劉洋還是跟她約法三章,要是真對哪個臭小子動了春心,得給咱老張和老劉透透氣。丫頭一蹦就吊到了我的脖子上:“老張,我能當偵查員吧,幫你做了這麼大一件事,你可得兌現諾言。”
我說:“記下了,微星,英國貨,今天老子身上沒那麼多錢,你媽媽身上也就能買幾斤蘿卜白菜的錢。這樣吧,一個月內,咱給你送到手上。”
虛驚一場。
那晚回到家,劉洋腦門兒上都是虛汗。我以為她是累的,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她笑笑,搖搖頭。睡眼蒙矓時,劉洋說:“瑤瑤會不會真是喜歡上那個錢少爺了?”
我迷迷糊糊地說:“真要那樣我就把自己槍斃了。”
然後劉洋一聲歎息。
我卻睡著了。
四十五
第二天跟媳婦道了別,駕上車走到城外的三環邊時,一個電話追了來,是馮大林。馮大林的聲音有點兒沉悶:“趙飛的家屬找到了,想不想知道她和兒子眼下的情況?”
我猛地一腳刹車,身子朝前一栽,要不是有安全帶,這顆腦袋就撞到擋風玻璃上了。
趙飛趙飛趙飛……我讓馮大林在他家附近的嶽王茶樓等我。我那天心裏很急,車也開得很猛,連闖了兩個紅燈,被兩輛警車攔住了去路。好在車裏的警察我認識,過去是城南分局下麵一個派出所的副所長,聽說交警待遇好,鑽門路調了過去。我把頭探出去,這小子的麵沉似水立刻換成一臉訕笑。“喲,是張局,這些人也真是沒眼水。”
我沒工夫跟他廢話,告訴他我知道自己闖了紅燈,有幾個不記得了,要罰款要扣分下來再說,我眼下有急事。這小子回頭一嗓子,兩輛警車趕緊閃開。
趕到茶樓,馮大林給準備了飄雪。不過今天我沒興致品茶,對馮大林說:“快說,說趙飛。”
馮大林臉色凝重。“趙飛那次嫖娼的事後他老婆就跟他離了,他也不敢對老婆說這是你張局的傑作。李華(趙飛的老婆)在趙飛出事的第二年就嫁人了,對方是個中學老師。這個老師模樣兒挺斯文的,就是特別愛打趙飛的兒子。我去看過那娘兒倆,也對老師說過別再打孩子了。你猜那狗日的說啥?他說他這叫把人往好處掰,不然他長大了也會跟他老子一樣,染上吃喝嫖賭的惡習就掰不回來了。”
我狠狠一拳擂在桌麵上。
馮大林說:“別說你了,趙飛過去的同事們都恨得牙癢。那個老師真他媽應了那句成語——衣冠禽獸。他是班主任,搞了班裏十四五歲的小丫頭,而且有好幾個,一個小丫頭讓他搞大了肚子。我們局治安處的兄弟們抓的他,後來給判了二十年。李華帶著兒子不知道怎麼過日子,手裏緊了,就開辟了第二職業……”
我說:“李華是不是賣淫了?”
馮大林點點頭:“一個星期前讓城東分局給抓了現行,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孩子呢?”
大林眼神一暗:“也給抓了。李華常常半夜回家,有時夜不歸宿,但她總會在家裏放下點兒錢,讓兒子自己出去買吃的。李華給抓了,孩子一連三天都沒見到母親,錢也用完了。他餓極了,就去偷包子鋪的包子,讓人拿住報了警。”
我心裏那個氣呀。可這事還得壓下火氣,這不是咱家地盤,說出的話會讓人客氣地抵到門外。我想還是先把李華撈出來,據馮大林所說,她還是愛兒子的,趙飛的兒子不能再沒了媽媽。算算日子,這小子今年應該進初中了。賣淫案按理不會處理太重,但得罰上一大筆,李華不會舍得這筆錢的。而且賣淫會讓人染上高消費的癖好,沒錢了就會拚命去“工作”,這可是惡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