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卡廖夫頑強地睜大困乏的眼睛,透過潛望鏡觀察著戰場,鏡片裏那些年輕的德國兵已甩掉了臃腫的大衣,三五成群,利用石頭為掩護交替跳躍前進。突然鏡中的德國兵分裂成了數十個,他甩掉打壞的潛望鏡,從石堆間探起頭。離他最近的那門炮被飛舞的彈片碎石砸得叮當作響。還有幾門炮經曆了持續兩天的轟炸後已東倒西歪。
透邊煙霧,白臉指導員正用機槍掃射著。空前慘烈的戰鬥已經使他從生蛋子變成了老兵。
德軍勝利在望,隻要一舉衝過這最後的200米,就出了峽穀,豁然開朗了,再前麵是一望無際的荒原、森林、湖泊和沼澤。隻是在這短跑運動員隻消20秒鍾的路徑中有一段幾十米的平地,既沒有石頭掩護,也沒有屏蔽的殘骸。
德軍在炮火下重新整理隊伍,試圖一鼓作氣突過最後的,也是最狹窄的峽穀。
噴著火舌的坦克鏗鏗鏘鏘壓過來,成群結隊的步兵邊盲目向兩邊山上射擊邊在坦克後麵狂奔,跑得慢的已卷在後麵坦克的履帶下。蘇軍的防線已經動搖了,老兵們提起燃燒瓶撲向坦克,有的被坦克機槍擊中,整個人變成了四肢亂舞的火炬,另一些往前跑了幾步,然後扔掉燃燒瓶,轉身以更快的速度往後逃去。
整個峽穀被濃煙籠罩,峽穀裏的小河上麵厚厚的冰不見了,代之以層層疊疊的屍體。
“炮彈!炮彈!!炮彈!!!”
關健時刻沒有炮彈了,任憑莫斯卡廖夫喊破嗓子,也無法從他嘴裏吐出炮彈來。很快他發現吼叫沒有意義了:最後的一門炮像點燃後被人踢開的二腳踢炮仗一樣,往後猛竄後四分五裂,蹦起的一隻輪子從空中咂到數米外的、炮口仍在冒煙的坦克上。
莫斯卡廖夫絕望地甩下死一般的話筒,站起身扣好皮帶環,甩掉身上披著的滿是破洞的大衣,順手拿起燃燒瓶。
他向幾百米以外的高射機槍排陣地望去,僅剩的一門四聯機槍斷斷續續噴吐著一股火舌。周圍橫七豎八盡是屍體,那可是女兵的屍體呀,像冉妮亞一樣的女兵。他感到格外憤懣。
幾個德國兵從坦克後麵跳了出來,慢慢爬過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最前麵士兵流著的鼻涕。他預感到為國獻身的時刻到了,他要與這些鼻涕們同歸於盡。
他將燃燒瓶夾在雙腿間,抖抖索索地掏出火柴,第一根因無力而過度用力,火柴粳折斷了,燃燒瓶也隨之掉落。第二次劃時整個火柴盒彈了出去,掉進正在燃燒著的小火堆裏,變成依次蓬然點亮的小小火苗。
他豁然開朗,把燃燒瓶口對準火苗,燃燒瓶轟然燃燒,不光瓶口在燃燒,而是整個瓶子都著火了。他舉起這個燙手的山芋,顧不得流向袖子的火花,狠狠擲向近在呎尺的坦克發動機艙。
敵人開槍了,感覺右臂麻木了,不知道是中彈了還是燙傷的。在倒下去一瞬間他迷迷糊糊地看到成百上千的援軍向敵人撲了過去,跑在最前麵的是阿廖沙,營級“政委”。
12月30日,在提赫文以西的奧維諾一間石頭房子裏,軍法官把一張當天出版的蘇聯《紅色的鷹》,甩在鮑斯特與冉妮亞麵前,上麵赫然登著莫斯卡廖夫佩帶紅旗勳章的大幅照片,題目是《敵後歸來的英雄,峽穀中的勇士》。軍法官怒氣衝衝地說:“這就是你們放跑的那位蘇聯英雄,瞧呀,這小子正對著你們笑呢。這份報紙上怎麼沒有提到你們倆的功績。”
鮑斯特與冉妮亞在平安夜顛簸了整夜被送到這裏的,坐得是馬車。德軍寶貴的汽油不能浪費在待罪之身上。
那晚,紛紛揚揚飄下許多俄國人的傳單:傳單的一麵畫著俄國土地上聖誕節的夜晚,另一麵畫著一棵翠枝碧葉的聖誕樹,樹下躺著一具被白雪覆蓋著的德國士兵屍體。傳單的標題是:《他是誰的丈夫?》
到這裏的第二天一早,軍法人員開始工作。在高瓦數的強光照耀下,兩人一會兒單獨審問,一會兒當麵對證,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鮑斯特實在堅持不住,坐在凳子上睡著了,當頭澆下一盆水把他激醒。
一個軍法官動手打了鮑斯特幾個耳光,因為他喋喋不休地抱怨剝奪了他過聖誕節的權利,而這些軍法人員也因沒有時間到聖誕老人處領取聖誕卡而感到煩躁。
審訊的焦點集中在鮑斯特在持有武器的情況下,沒有攔截莫斯卡廖夫。主要的旁證是那位押運兵上士,他堅持認為這是冉妮亞與鮑斯特精心策劃的陰謀詭計。如果此項指控成立,那麼鮑斯特除了原有的強奸犯的身份外,還要加上叛國罪,這個罪名足夠把身材矮小的他壓成紙片。
兩人決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極力否認有意放跑逃犯之說,隻是拚命把自己裝扮成大腦反應遲鈍,笨手笨腳的二傻子——即使軍法官把桌上的玻璃煙灰缸狠狠甩在地上、胳膊在空中劃過一條條弧線,威脅要立即把他們交給蓋世太保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