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露把嘴裏的血腥味重重咽下去。她鳳目微斜,輕佻的看他:“好馬不吃回頭草!時景亦,你別告訴我,你這次回來,是浪子回頭,情聖附體,打算和我一生一世,從此後相親相愛?”
他垂下眼睫,斂去眼裏所有情緒。離開之前,他隻對她說了一句話:“我在培訓基地等你。”
謝朝露像被人抽走了肋骨,癱倒在休息凳上。
這趟航機剛落地,謝朝露就收到了公司的處罰通知。她毫不在意,在狹小的員工宿舍收拾行李,準備走人。
她沒有去培訓基地冒險的膽量。她太了解自己,卻完全不了解時景亦。時隔三年,以前對她漠不關心、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男人,忽然深情如斯,似乎為她吃醋為她發怒,性情態度都轉變的像吃錯了藥!這怎麼能讓她不心如亂麻意亂情迷?
逃避,是謝朝露最擅長的招數。她用這招偽裝堅強,用這招讓自己捱過了整整三年。世上男人多的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她似乎越想越透徹,正對著電腦打辭職信時,手機鈴聲尖銳響起。
是乘務長打來的,她在電話裏沉痛的說:“你和時機長的事情,我真不想多管!但是,他對公司說,如果你不去基地培訓,他就立馬走人!朝露啊,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四】時機長,請自重
搞什麼?這句話該去問時景亦吧?
謝朝露一夜輾轉反側,到天亮時,終於刪掉了打好的辭職信。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船到橋頭自然直!她還真是不甘心,必有一句話要問清楚時景亦,不能就這麼孬種的逃了!
等她趕到培訓基地時,已是五天之後。深圳的秋天,像在一夜之間忽然來臨,街邊的樹木依然蒼翠,空氣卻潮濕陰冷起來。謝朝露身上穿的,還是夏裝的套裙製服。一下基地大巴車,蕭瑟的秋風襲過,冷的她止不住打了個哆嗦。
南航的培訓基地設在海邊荒山間,偏僻空曠。培訓大樓和宿舍,高高的挺立在青山掩映中。一條狹窄的長坡斜路,高高擺在他們麵前,那道路兩旁全是參天大樹,樹幹伸長遮擋,形成了一條天然的林蔭小道。
簌簌發抖中,一個同事連聲埋怨:“公司為什麼把基地建在這種地方?想去買點日常用品,都隻能徒步穿過這條沒有路燈的林蔭道,搭巴士去海邊小鎮上買……”
同事接下來的話,謝朝露一句都沒聽清了。她看到時景亦穿著半長的風衣,手臂上搭件毛衣,踏著滿地落葉,遠遠向她走近。
她同事一臉羨慕的看著時景亦把件厚厚的毛衣套在謝朝露身上。那是件男士羊毛開衫,她穿上後直長到了膝蓋去。
他很自然的攬住她的肩膀:“很冷吧?”
她作勢要扣不存在的扣子,輕巧的轉身避開他:“還好。謝謝你這件多此一舉牌毛衣,我會很快還你的。”
他彎唇笑了笑,目送著她和同事慢慢走上林蔭道,直到遠成小小的黑點。
升級培訓課程,簡單枯燥。一連三天,謝朝露都是一邊上課,一邊低頭玩手機。在微信裏,她搜索“附近的人”,見到順眼的ID就加好友,組成微信群,在裏麵天南海北的瞎扯聊天。
很快,有個叫林亞彭的人約她吃晚餐,謝朝露暗暗發笑,回信息答應了。
他們約在培訓大樓門口見麵,林亞彭陽光俊朗,是個飛國際航線的“空少”。可能外國人見的多了,他看到謝朝露後,紳士的一彎腰,牽起她的右手,要吻她的手背。
這裝腔作勢的英式禮儀,逗的謝朝露咯咯直笑。卻有人打橫裏竄出來,出手如電的一舉推開了林亞彭。
時景亦黑沉著臉,拽起她的手就要走。謝朝露笑容凝結在臉上,用力甩開他。
“時機長,請自重!”
“該自重的人是你!”時景亦像塊燒灼了的寒冰,整個人散發著一觸即發的怒氣:“你竟然在微信裏隨便找個男人就約會,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
“我以前是個隻懂得圍著你一個人團團打轉的笨蛋嘛!”如果這時的謝朝露有野獸般的獠牙,她一定會衝過去咬他一口:“而現在的我,不想再蠢一次!不想在上一次你的大當!現在的你,對於我來說,不過是個普通同事而已!你這又是何必呢?”
扭頭再也不理會他,謝朝露走到林亞彭麵前,衝他優雅一笑:“嗨,李亞鵬你好,我是王菲!”
那人被她震的一怔,隨後哈哈大笑:“你看起來挺文靜的,原來個性這麼有趣啊!走,今晚想吃什麼?”
他兩人並肩離開,林亞彭在她身邊談笑風生,她也笑的前俯後仰,眼角餘光卻不能自己的掃向時景亦。
他一直僵立著,好半天連姿勢都沒變過。
【五】倒追你像隔了千山萬水那麼遠
吃了一頓味同嚼蠟的晚餐,走到林蔭道外時,謝朝露卻不想回去宿舍。
她找借口遣走林亞彭,一人就著淡白的月光,往海邊沙灘走去。找了塊突起的大岩石,她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背靠著坐下。
沒有時景亦的三年裏,隻有她自己最清楚,業餘時間對她來說,是有多漫長。以前,她的每一秒鍾都在絞盡腦汁的為他而活。分手後,突襲的孤獨、思念和恨意,讓她寂寞的快要發狂。除了用網絡和手機來填補,她還能怎麼樣?
淚水浸濕了厚厚牛仔褲,她無聲的痛哭著,哭的頭昏腦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輕輕坐到她身旁,溫柔的攬她靠在他肩膀上。
她知道來人是誰,卻已經疲憊的沒有力氣掙紮了。
漫天星光,一閃一閃的晶亮。天邊有圓而遠的月光,玉盤似灑下清輝,遙望著天地人間。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對不起。我知道,這一生,我帶給你的傷害,無論怎樣都不能彌補和償還,來世……如果有來世,我……”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謝朝露苦笑著,目光空洞,軟弱無力的說:“我愛了你整整十年。你呢?第一次我約你,你就把我一個人丟在錄像廳裏,讓我一個人看完了一場《泰坦尼克號》。人家說,女追男,隔層紗,可我倒追你,卻像隔了千山萬水那麼遠。”
她直起身子,在一片朦朧裏,淚流滿麵的問他:“你對我說一句實話,三年前,你為什麼要和我分手?你為什麼一句解釋都不留下就離開我?我把一切可能都設想過了,像瘋了一樣,打電話到你家裏,問阿姨你是不是得了絕症……阿姨說你很健康,隻是想要自由!時景亦,和我在一起,你就那麼沒有自由嗎?”
他隱在昏暗的夜色裏,眼中淚光閃爍,如眨眼的星星般。他深吸一口氣,回答她:“那時……我以為自己不愛你。”
她僵了僵,頹然往下坐倒了些。像看似堅固的沙雕被海水衝刷過,她內心徒剩荒涼一片。
好半天後,她才控製住自己身體的顫抖,冷靜的問他:“那現在呢?你愛我嗎?”
他站了起來,迎風站著,背對她好久,才傷感的回答她:“對於你來說,愛與不愛,必須像黑與白一樣涇渭分明。可對於我來說,愛情……就像黃昏的顏色,是渲染過的油畫,個中滋味,隻能自己體會。我……我不能不負責任的隻對你說一個‘愛’字。”
“是嗎?”她一顆心頓時如墜冰窖。一直以來存在的僥幸和期望,都被凍成冰渣子。她冷冷而笑:“你這句話,真是給你一直以來的行為,找到了一個絕好的借口!什麼黃昏,什麼油畫,什麼責任,全是放狗屁!”
霍然站起身,她氣勢洶洶走到他麵前,抹幹了臉上的淚水。
“時景亦,我發誓,今晚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流眼淚!高中時,你和三班的鄭毓婷交往了半年,我為你哭了半年。大學時,你和甲乙丙丁交往,我一邊和你喝啤酒談心事,一邊在心裏滴淚。你成為機長後,ABCD像蜜蜂一樣圍著你,我擔心的夜夜睡不著覺,拚命說服自己,故意把自己和你灌醉,主動……主動把自己給你。”
時景亦輕輕晃了晃,沒有打斷她。
“你很優秀,像星辰一樣高不可攀。我就是飛蛾,明知有火,也要靠近你。你知道你在外人麵前,承認我是你女朋友的那天,我有多高興嗎?那段時光,我每天都幸福的好像活在天堂裏。可是,世界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推你進地獄的人,曾帶你上過天堂。”
謝朝露伸出兩根手指,比劃成刀子的形狀,點在自己的右手腕上:“這輩子,我做過的,最愚蠢的事,就是曾想為你去死,曾想為你永不超生,再不為人!”
“時景亦,如果你還是個人,還有一點點的良知,就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狠狠逼回眼底的淚,她逆著海風,頭也不回的走了。
【六】天堂地獄,與他再無幹係
第二天,謝朝露托人把時景亦的毛衣送還了他,示意與他徹底一刀兩斷。
她開始頻頻和林亞彭約會。每天晚上,他們都穿過長長的林蔭道,在海邊小鎮上玩很久後,再在深夜裏,穿過長長的林蔭道回來。
每個深夜,那黑暗的道路兩邊樹林裏,都會發出一束束的光,微弱的排成一路點點星光,照映他們安全的回到基地。
他們依依數過,那一束束的光,足足有一百道那麼多。謝朝露仰望著山間的基地,感慨的歎口氣:“你看這條灑滿星光的路,像不像通去天堂的街道?”
林亞彭皺巴著臉說:“你確定培訓基地是天堂嗎?食堂大師傅做的菜,每天都是我的地獄和噩夢!”
她噗嗤笑了,笑容落下時,眼前卻晃過了一個人影。那人此刻也在培訓基地裏,從此她的天堂地獄,與他再無幹係!
有次林亞彭想要抓她的手,被她惱怒的打偏了。林亞彭很尷尬,沒話找話的說:“你看這些這光束,像不像手電筒發出來的光?你說會不會有人,真的放了一百個手電筒在這裏?”
謝朝露對此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她敷衍的笑著:“是啊,公司的人還挺有才的,想到這麼個好辦法,為咱們指路!”
為期三個月的培訓,很快結束了。
結業慶典那晚,基地處處燈火闌珊。公司搞了個露天雞尾酒會,一眾俊男美女盛裝出席。謝朝露穿一身露背吊帶拖地長裙,整個人像顆瑩潤的黑珍珠,靜靜的擎著酒杯,悠閑散漫的隱在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