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勾、挑、剔、抹,一首曲子彈得殺氣四溢,琴聲似有生命一般穿屋越脊而出,琴音所到之處草木凋零,百禽無息,彈琴的女子有著一張蠱惑人心的臉,她眉梢斜挑,即使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角也自帶出一股子嫵媚之氣,低眸垂目間,芳華乍現,而她的身後,輕輕搖擺著九條漂亮至極的尾巴。
這女子便是木桃桃,或者說,桃夭。
那日木桃桃精魄幾乎散盡,容止為了挽住她的三魂七魄,隻有將其封印解除,封印解除後,木桃桃的記憶和法力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一股腦的湧了出來。
容止說她是隻醜瘋了的大鳥,沒有說實話,泊舟的師傅說他們是斬妖除魔的上仙,卻是整個兒都顛倒了是非黑白。
三百年前,天地陰陽失衡,八荒大亂,妖孽橫行,她跟泊舟都同屬妖狐一族,隻不過她是九尾,也是妖族的王,彼時她並沒有什麼善惡之分,肆意妄為,攪得人間天翻地覆猶不過癮,似乎要把這天也捅個窟窿才好。
容止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作為一個平日裏除了睡覺就撥弄兩下古琴的懶散仙人,卻偏偏被賦予了斬妖除魔的重任,兩個人從此糾葛不清。
時至今日桃夭才恍惚明白,也許他們都不過是上天在亂世丟的棋子,一個應運而生禍亂江山,一個趨勢而來平定八方。
當初容止便是利用了她的傾慕之心,不費吹灰之力就滅了她狐妖一族,除了她跟偶然躲過屠殺的泊舟,所有妖狐都魂飛魄散,她跟他之間,是真真正正隔著血海深仇的。
隻是她不明白,當初容止滅了她一族,又為何偏偏封了她的法力,將她禁錮在身邊?是對她有愧,還是有心折辱?將堂堂一個妖王帶在身邊使喚,感覺該是很不錯的吧。
桃夭嘴角露出一抹豔麗的冷笑,被站在一旁的小妖看在眼裏,生生打了個冷戰。
時到今日,她自然不會再自作多情地以為,容止是喜歡她的,這樣的侮辱,三百年前那一次就夠了。
她起身,九條尾巴倏地收了起來,掃了一眼蹲在桌角邊的小狐狸,一陣風過,小狐狸吱吱地叫了兩聲,原地已經沒了人影。
那日解除封印之後,她便廢去了泊舟的修為,還有那個被他找來冒充是他師傅的老頭兒,也一並被她除了。就當算是還了這三百年容止對她的恩情,現在,卻是時候算算他們之間的孽障了,恩要還,仇,也是要報的。
情劫
想要找到容止並不難,桃夭隻尋了兩條芙蓉街,便在紅塵軟帳裏找到了他,她冷眼看著容止,容止似是毫無所覺,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單手撐著額頭看她:“你來啦。”一邊又歪頭在懷裏的美人臉上偷了個香,笑盈盈地道:“卿兒,貴客來臨,我那上好的花雕呢?”
被叫卿兒的隻看了一眼桃夭,冷意就直入心底,瑟縮了一下,白著臉手腳發軟地跑了出去。
桃夭的心卻被那一聲貴客刺得狠了,原來自己連個青樓女子尚且不如,那女人在她麵前竟也算個主子了。
靜了靜心神,她還是忍不住問出聲來:“容止,你對我可曾有過半分真心?”
聲音暗啞的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容止仍是淡淡地看著他,過了好久才嗤笑一聲:“你覺得呢?”
桃夭又問:“三百年來你把我當隻醜鳥帶在身邊,也是為了故意羞辱我的吧?”
容止伸了伸懶腰,又打了個哈欠,似是覺得這問題有些無聊:“你說是,那便是吧。”
桃夭轉身:“十日後,坤元山。”
說罷又像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走了。
卿兒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容止赤腳站在窗邊,仿若失了魂魄,癡癡地看著那人離去的方向。
卿兒紅著眼眶將酒盞遞過去,也不問那人去了哪裏,隻道:“容公子,花雕。”
容止回頭,笑了一下,莫名問道:“卿兒可是怕老虎嗎?”
怔了一下,卿兒還是搖搖頭:“不怕。”
“那再過幾日,便勞煩姑娘來幫我收屍吧,我的原形,倒也還不醜的。”說罷大笑著拂袖而去。
三百年前,他滅了她的族,她要殺他,他封了她的記憶,以為這樣就能重新開始,可原來即便再來一次,她也還是要殺他的,罷了,一切不過是定數。
早就應該參透的,他要曆經的劫數,不僅是天劫,還有情劫。
而這場情劫,竟是自三百年前就已經種下了因果,桃夭,就是他渡劫的魔障,隻可惜,自己在三百年前就已經注定是失敗了。
尾聲
十日後,坤元山。
他拿著她的劍,她抱著他的琴。
桃夭和容止相視片刻,沒有多說一句,就開始鬥法,事實上,他們本也沒什麼可說。
妖王對戰白虎仙君,這一場鬥法若在旁人看來,定是精彩紛呈,驚險絕倫,幻術接著幻術,陣法連著陣法,環環相扣,一招一式都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
然而隻有鬥法中的兩人心中明了,彼此都保留了實力,恰到好處的驚,點到即止的險,彼此對對方的招式法術似乎都了如指掌,無論多險的都能輕易化解。
鋪天蓋地的碎石落下,桃夭避過容止的劍鋒,手腕一翻,二十一根琴弦便似忽然活了過來一般,朝著容止周身各大要穴蜿蜒而去,這本是極其平常的一招,容止隻要一個縮地成寸之術便可脫身,然而他卻忽然朝著桃夭笑了一下,不退反進,桃夭大驚,急忙往回收,卻已然來不及了,二十一根琴弦透體而出。
桃夭覺得,整個世界都隨著容止身子觸到的聲音,陡然沉寂了。
容止兀自笑得眉目妖嬈:“桃桃,叫聲師傅來聽吧。”
桃夭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喉嚨緩緩滑動了一下,似乎連呼吸都不會了。
容止眨了眨眼:“桃桃,師傅很是想你呢,還給你留著半隻燒雞,叫聲師傅,就給你吃。”
說著輕輕抬了抬手指,往懷裏艱難地摸去,然後便輕輕放在胸口,再也不動了。
桃夭蹲下身子,從他懷裏摸出一個尚且帶著體溫的包裹,一滴淚啪的滴落下來,砸在他的臉上,她立刻用手抹去,輕聲叫他:“師傅?”
“師傅,我叫你師傅了,我原諒你了,你起來吧。”
卿兒來的時候,就聽見桃夭趴在容止身邊,一遍遍地喊他師傅,古琴被扔在地上,二十一根琴弦被風拂過,發出悲涼的曲調。
不知道站了多久,卿兒忽然猛地回過神來,訝然道:“容公子不是說他死後會變回虎形嗎?”
如同一道炸雷,桃夭原本失神的雙眸陡然煥發出神彩,似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的表情且悲且喜。悲的是,容止之所以死後沒有化成虎形,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自己早已剔除了仙骨,喜的是,她終於有辦法可以救他了。
三百年前,他為了跟她在一起,封了她的法力和記憶,自甘剔除仙骨,再世為人。
三百年後,她為了救他,不惜散盡畢生修為,從頭再來。
轉眼又是數個春秋,驟雨初歇,風光無限,江麵上波光湛湛,一葉小舟迎風飄來。還不等小船靠岸,立在船頭的俊美少年便提起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輕巧敏捷地飛身而起,幾個起落間就掠至對岸。
少年懷裏的小東西探出頭,竟是一隻漂亮至極的小雪狐,它用兩隻前爪撥著他胸口的衣襟,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烏溜溜地瞪著他,突然開口道:“你這是又看上剛剛在雪舫裏的姑娘了?你就這麼一時半刻都等不得了?我明日便可化身成人形了!”
少年也不說話,眯著一雙眼壞笑著看它,這人不是容止卻又是誰?
當初容止自混沌中醒來,桃夭修為散盡化回原形昏迷在他身邊,他便知道,她跟他是再也分不開了。
其實當初容止也是耍了手段的,他故意讓卿兒出現,留下破綻,保留一線生機。如果桃夭肯救他,那便是他們的重生,如果桃夭不肯救他,那他活著也委實沒什麼意思了,借她之手死去,也算是死的無憾。
不過這些心思,他是不會告訴她的。
順手撫了撫小狐狸身上的絨毛,容止心情忽然大好,朗笑道:“走,師傅帶你去吃燒雞,管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