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鈴鐺是自打她有記憶起就帶在身上的,師傅說撿到她的時候就有了,可能是父母留給她的,原先容止一直掛在她脖子上,一走路就叮叮當當的,還誇她好看,長大點後,她覺得掛在脖子上就跟栓條狗繩差不多,可是又舍不得丟,這才改掛在了腰間。
此刻泊舟這麼問,莫非是尋著了她的家人?可是她一點也不想回去,她的家人隻有師傅一個就夠了。
泊舟握著她的手腕不鬆反緊:“可是送你鈴鐺之人卻是存了害你之心。”
木桃桃一愣。
“這鈴鐺本不是什麼鈴鐺,而是一個封印。”泊舟抿著唇,眼底有幾分擔憂,“木姑娘,你其實是被人禁錮了法力,看你的眉骨便可知道,你容貌本該是絕佳才對,隻是因為被強行封印,所以才改變了容貌。”
隱隱有一個念頭在心底倏忽而過,木桃桃隻覺得遍體生寒,下意識拒絕深思,腦中混沌一片,因此在泊舟提出帶她回去讓他師傅幫忙解開封印的時候,她沒有推辭,任由泊舟拉著她往山下走去。
我們雙修吧
木桃桃趴在欄杆上呆呆地看著遠處,繞在指尖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此處山高雲深,景色秀麗,一座座古宅隱匿其中,長長的石階一直向下蜿蜒至穀底。
其實這樣的深沉狀並不適合木桃桃,奈何這周圍幽靜的讓人著實不怎麼舒坦。
歎了口氣,不知道那日師傅弄燒雞了沒有,不知道師傅等不到她回去會不會很著急,可惜了,她還從沒見過他著急的樣子呢,自小見他都一直是淡淡的,仿佛萬物都不在心中,又仿佛是看盡了世間萬物滄桑之後的豁然。
想到從來沒跟師傅分開過這麼久,她眼底黯了黯。
半個多月前,她跟著泊舟來了這裏,見了他的師傅,泊舟的師傅童顏鶴發,須眉長垂,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不過,當然是比不過自己的師傅的,容止渾身上下都仙氣兒的不行。
想到這裏,木桃桃的臉色倏地煞白,即使隔了這麼久,那個人的話還是如一根刺一樣紮著她。
那個人說,他是泊舟的師傅,但同樣也是她的師傅,他們都是上仙,而容止,則是百妖之王。
三百年前,恰逢亂世,妖魔橫行,她跟泊舟是雙修的伴侶,臨時被師傅派下來斬殺妖王,雖然最終平息了禍亂,她卻在最後一次決戰中與妖王雙雙失蹤。
木桃桃不信,那人說:“信與不信,隻要將你的封印解開一切便知真偽。”說著伸手去拿她腰間的鈴鐺,可是她卻落荒而逃了,因為她不敢。
那麼仙氣兒的一個人,怎麼會是妖呢?
正在想的入神,一陣燒雞的香味幽幽地傳了過來,泊舟喊她:“桃桃,過來吃燒雞了。”木桃桃慢條斯理地扭頭,懶洋洋地掀開眼皮子,像是吃與不吃是一個非常值得深思的問
題,然後她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泊舟,不如我們來雙修吧。”
啪嗒!盤子掉在地上碎成了片,燒雞被萬箭穿心。
泊舟在她麵前似乎一直有些拘謹,眼神帶著半分懼意和半分敬慕,此刻就像個被金元寶砸暈了的土地主一樣,呆了。
木桃桃就像沒看見一樣,拍了拍他肩膀就匆匆越了過去:“三百年前我們不就是雙修的伴侶麼,如此甚好,我先去給我師傅寫封信道賀。”
其實木桃桃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心思,若說真不介意那個泊舟師傅的話,肯定是假的,但是真讓她跟容止勢不兩立,你死我活,那也是不可能的,畢竟過去的都過去了,而且她也不記得,她向來隻看今生、現在、眼前、能抓到手的東西,所以寫這封信,無非是再證明一次,容止還是很在乎她的,隻要在乎她,那她都可以不計較,這輩子混吃等死的當隻大醜鳥,也沒什麼不好的。
行禮的那天,天氣卻突兀的暗了下來,不過彈指的功夫,天上黑沉沉的烏雲洶湧地翻滾起來,地上的碎石被勁風吹著,發出劈啪的聲響。
木桃桃難得慌了神,縮在袖子裏的手指緊握成拳,一顆心直往下沉,泊舟催促她:“桃桃?”
木桃桃不答,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門口,等容止終於一襲白衣飄飄地走了進來,她臉上頓時一陣狂喜,可是看到容止的表情後馬上又被掩了下去。
容止當真像個出世的仙人一樣,神色淡淡的,目光無驚無慌,嘴角甚至還掛著慣有的淺淺笑意,似是寵溺,也似是滿不在乎。
他的目光掃了掃泊舟,然後看木桃桃,問:“乖徒兒這是要與此人行雙修之禮?”
木桃桃沒有立即回答,遲疑了片刻,點頭:“是。”
容止看著他,目光像是有了實質的重量,壓得木桃桃心裏像落了座大山,不由得捏緊了衣袖,隻要他說一句不好,她就不行什麼狗屁的雙修禮,這原本也是做給他看的。
可是容止卻很是優雅地點了一下頭:“是他的話,也好。”
木桃桃的心狠狠一揪,手指猛地捏緊,又無力的鬆開。
容止隨手一翻,掌中現出一對玉如意,真是俗氣到家了。
“師傅的一點心意。”說著拉過木桃桃的手腕,將一對玉如意放進去。
木桃桃眼眶泛紅,容止瞧了一眼,竟是笑得更開了:“徒兒不必如此感動,讓師傅好生慚愧,這玉如意是紅袖坊的卿兒送的呢。”
木桃桃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眼看容止送完了賀禮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眼裏的淚珠兒終於滾了下來,哽咽道:“師傅,你這是不打算要桃桃了麼?”
容止走到門檻的腳步頓住,扭頭,眼裏的笑意像是要溢出了水來般,一伸手將她撈到懷裏,低頭狠狠地吻了上去,不同於上次的淺嚐輒止,這吻激烈霸道的讓人絕望,木桃桃傻了,不明白容止究竟是怎麼了。
甫一分開,還不待木桃桃問什麼,就見一縷鮮紅的血絲順著容止涼薄的唇角流了下來,觸目驚心的豔。
容止一把拉住木桃桃的手腕,大喝一聲:“走!”
一直被兩人忽略的泊舟突然冷冷地出聲:“隻怕已經晚了,容止,這裏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天劫
一直到很久以後,木桃桃依然心悸當天的慘烈,那時的她並不知道,容止為了來看她一眼,竟是冒了連命都不要的風險。
“哢嚓——”
一道天雷猝不及防地劈了下來,容止將木桃桃往外一拋,腳下的地麵驟然裂開了一道細縫。
泊舟將整座山布成了一個陣,一個能毀天滅神的大煞之陣,給容止不合時宜地引來了天劫。
木桃桃心裏一震,想也沒想就要撲過去,泊舟使了一個咒術將她定在原地:“桃桃,你別再執迷不悟了,這是除去他的最好時機,他是我們的敵人,你以為他處心積慮地將你放在身邊這麼多年是為了什麼?你覺得那樣冷心冷麵的人會對你有幾分真心?而且他是在渡劫,你過去能有什麼用。”
木桃桃呆了一下,僅是發楞的功夫天雷便又接二連三地劈了下來,容止來時好像就被大煞之陣傷了精氣,此時頭發披散,衣衫盡碎,身上血跡斑斑,竟是狼狽至極,天雷一道猛過一道,第七道天雷劈下,容止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身子像塊破布一樣飄落,泊舟不錯時機地一躍而起,三尺青鋒直直地朝他心窩刺了過去。
長劍當胸穿過,血液順著劍尖滴落,沒入足下的土壤,瞬間幹涸,雷聲漸歇,天際的烏雲緩緩散去,泊舟目眥盡裂。
“桃桃!”
在最後的關鍵一刻,木桃桃衝破了咒術,飛身替容止擋下那一劍,她跌在容止身上,低頭輕輕喚他:“師傅。”
容止原本闔上的眼顫了顫,氣息微弱地睜開,似是有些看不清她,嘴角動了動,又吐出一口血,木桃桃覺得心很疼,師傅還是這麼淡定呢,大概,是真的從未喜歡過她。
這麼想著,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泊舟似是癡了,幾乎要陷入一片瘋癲,容止卻自顧自地伸手,去摸木桃桃腰間的鈴鐺,喘了幾口氣才解開,然後看著木桃桃半黃不綠的臉笑了:“傻丫頭,師傅什麼時候不管你了,隻怕是,你醒來後再不願見師傅了。”
話說罷,院中忽然華光大盛,被天雷劈焦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活了過來,生芽,發綠,抽葉,就連地上的瓦礫也似乎五彩琉璃一般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