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倫也從坐上起身,和眾官一起轉過身來。
一陣腳步窸窣聲,低著頭的眾官知道皇上來了。沒人敢抬頭看,因為這是滿門抄斬的大不敬之罪。等了一會兒,一名老太監大聲發令:“皇上駕到,眾官行禮!”是老盧太監的聲音。
百官便黑壓壓跪了下去,行五拜三叩禮。旁邊侍樂太監開始奏樂。在莊嚴肅穆的朝樂聲中,百官起起跪跪,行禮如儀。每一拜一叩都完全按照禮法行事,無一人出錯,也無人敢出錯。
禮畢,眾官又回複原來位置,文武相對而立。王丞相也坐了回去。孫務本偷偷瞄了一眼祖父,大紅宮燈映照下,皇祖氣色還好,隻是麵色凝重,一看就知有很不如意的心事。
盧太監像往常一樣高聲唱旨:“眾官奏事!”太監獨有的嗓音婉轉尖亮,最後一個字尾音拉的特別長,像一把刀子劃破清晨的寂靜。
人群裏有人輕咳一聲,孫務本知道這是有人要奏事的信號。果然,在他這排隊尾走出一個人來,孫務本看了一眼,發現並不認識,應該是個品級不大的小官。
那個官員從班末低頭躬身趨步行至禦前。行禮畢,從袖管裏取出一個奏本,打開念道:“臣雲南監察禦史黨羌彈劾靖國公區青貪汙瀆職、冒領軍餉、傲慢侮上、不遵禮法、擁兵自重、圖謀不軌六大罪! ”
他還沒念完,百官之中早已騷動起來。按照律法,禦史彈劾不法官吏本來是常有的事,也是禦史的職責所在。但是這個名叫黨羌的小小的七品監察禦史竟然公開彈劾本朝開國元老,實在出乎眾人意料,而且彈劾的全是觸目驚心的大辟之罪,顯然擺出了一副要置靖國公於死地的姿態。
孫務本看了一眼站在斜對麵的區鼎國,見他麵容平靜,並無慌亂之色,好似彈劾的不是他父親而是別人一般。孫務本又看了一眼旁邊的王之倫,胖老頭此時表情嚴肅,滿麵陰沉,正目不轉睛的盯著監察禦史黨羌,臉上頗有憤懣之色。
皇帝聽到百官在交頭接耳,十分不快,微怒道:“眾官先不要議論,有什麼事放到明麵上說!黨羌,朕來問你,你彈劾毅國公的罪狀可有真憑實據?靖國公是開國元老,朕的異性兄弟,你今天要是說不出子醜寅卯來,別說靖國公不饒你,朕也要砍了你的腦袋。”
百官聽到皇帝發話都不敢再出聲音,但是事件的嚴重性讓眾人惴惴不安,誰都不知道這件事會如何演化如何收場。
眾人聽黨羌伏在地上回道:“靖國公是朝廷重臣,開國元老,臣彈劾他是抱著必死決心。臣在雲南做了三年監察禦史,明察暗訪,實地取證,彈劾靖國公的這六條罪狀具有實據。臣已將這些證據編輯成冊,請皇上過目。”說完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冊子,雙手捧過頭頂。盧太監下了台階,雙手接過,恭恭敬敬的送到皇帝手中。
皇帝打開一看,不由自主讀出聲來:“聖曆四十二年年九月十八日,江西巡撫常久淩行賄白銀五萬兩,托區青辦其子軍中升遷之事。聖曆四十二年年臘月二十四,指使遊擊將軍左泗殺秦家六口人命……聖曆四十四年七月,區青馬車逾製,乘天子六馬。”
這個小冊子所記之事詳細到哪年哪月哪日,事無巨細,足足記了將近一千條,看著不像捏造。
皇帝看完,將冊子輕輕放在禦案上,目光如炬在眾臣之中掃過,最後停在了區鼎國身上說道:“鼎國賢侄,你怎麼看?”
區鼎國此時已不像方才那般淡然,麵色焦慮趨上前來,伏跪地下顫聲道:“聖上明察,家父當年隨聖上南征北戰,出生入死,與聖上結為生死兄弟,開國之後常年鎮守雲貴邊境,對聖上對國家從沒有一絲一毫之懈怠。家父性情耿直,嫉惡如仇,對朝堂之上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之輩向來深惡痛絕。但所謂‘樹大招風’,有些卑鄙佞臣看我區家得皇上聖眷而心生妒忌,肆意編造莫須有的罪名嫁禍家父,望聖上詳加細查,鼎國願以全家老小項上之頭擔保,這冊子上若有一件屬實,臣一家願引頸就戮。”
一席話說的眾官議論紛紛,大家似乎都被區鼎國的話打動了。
孫務本卻注意到王之倫一直是一臉怒態,仿佛那禦史彈劾的不是區青而是他自己一般。孫務本暗暗思忖,這王之倫和區青不是素來不睦嗎,有人彈劾區青他怎麼不趁機落井下石?
正想著,皇祖開口道:“寧國公如何看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