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恒與三女
1
四十年前，太老爺蘇世恒的父親，也就是蘇玉卿的祖父，患了一種惡疾。癱瘓在床上已經數月了，身形逐漸地消瘦，求遍了各地的名醫來醫治，都束手無策。他自知壽命已經不長了。放不下的還有他唯一的兒子，蘇世恒，他的婚事還沒有個著落。
蘇家是洛陽城裏有名的富商，蘇世恒已經過了及冠之年，成婚是遲早的事情。而父母親中意的都是些權貴家的小姐，求一個門當戶畢竟對於蘇家很重要。蘇世恒卻不願意如此，像是一場賭注。也不願意，那些未曾謀麵的小姐隻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斷然地托付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也許是棒打了鴛鴦鳥，也許是誤結了連理枝。
可是父親的病情日益嚴重，他亦日漸惶恐。是的，沒有什麼比死去更讓人害怕了。眼看著父親病重卻又無能為力挽救的悲痛，使他的想法改變了。
沒有什麼比死去更可怕和可悲。對於死生大義而言，他的婚姻算不得什麼。
所以當他順從父母親的心意，答應和一位未曾謀麵的富商家的女兒成婚的時候，他的心裏已經沒有了怨言。
她叫王玉娘，新婚之夜他才看見她的麵貌，長得不錯，眉目溫柔。算不上多麼的喜歡，但不厭煩。是溫婉大方的女子，就像他的娘親那樣的。
玉娘很孝順，父母親對她也很滿意。
父親西去之前的一段日子裏，雖然日益病重，但是情緒卻放鬆了不少。在他咽氣之前，又特別交付了世恒一段話。那是關於蘇家米鋪的。他告訴他唯一的兒子，蘇家的生意之所以長盛不衰，隻有一個秘訣。
世恒問父親是什麼秘訣。他隻答了一句話，生意場，如情場。
他後來才明白那句話的含義，是在他遇見萍兒的時候。
萍兒那年十五，他是從玉娘的口中了解到她的。
“世恒，我方才出門，見了一位可憐人兒，衣不蔽體，瘦骨零丁。見著我跪拜不起。直喊著，夫人救我一命。心裏實在不忍，便喚了下人將她帶進府。留在我的身邊做個丫鬟也好，若棄於世，這紅塵惡世能吃人於無形，實在是可悲了。”
蘇家世代是商賈，到了世恒這一代，因為是唯一的嫡子，自是過慣了恩寵一身，錦衣玉食的生活。他雖然知道世間苦，譬如從老杜的那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但那永不敵任何立於麵前真實悲苦的示現，來得有衝擊力。
幾日之後，玉娘的身邊就多了這樣一個丫鬟。她極瘦，是那種觸目驚心的瘦，跟在大丫鬟的身後，沉默地做著事情。一日，世恒去見玉娘，玉娘吩咐大丫鬟去取些飯菜，讓她再去沏壺茶。她沏好了茶，端著茶壺，小心地為他們添著茶水。不太懂時務，先為玉娘添了，而後是她身邊的男人，一個穿著華貴的男人。她未曾敢抬起了頭，隻是低著頭，隻是看見了男人腳上的靴子。那靴子上用金線繡了一些精美的圖案。
一個不留神，茶水就溢了出來。
她又嚇得長跪不起，“老爺，夫人，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