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見狀不得不吞下了後麵半句……是因為男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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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任何女人以為,因為我的工作是室內設計,我一定就會把自己的小窩布置得極有品味或情調,那她可要大失所望。誰說,室內設計師一定喜歡拿自己住的地方當樣品屋?
我的住處不過是個十二坪大的小套房。住了五年,吃喝拉撒需求滿足了,也懶得再搬。如果被客戶發現,我都在早上九點走到巷口的平價連鎖咖啡店,找張角落的桌子插上電腦開始工作,他們會不會大吃一驚?
我後來再也不帶女性回我自己的小窩。
我所謂的後來,就是幹了室內設計這行之後的後來。我一直在摸索著工作與生活中間的那條線,它們彼此到底應該是互補?還是最好壁壘分明?尤其,當我的工作無非也在向情侶或夫妻販售一個假象,那就是“一間新居的裝潢是兩人關係的起步”,我豈能不格外小心,掉進了自己的謊言?
曾跟一位房屋銷售員開玩笑說,想把男女朋友的關係搞定,沒事就要常常去逛像IKEA那樣的地方。
最好男生那天還穿上一件洗過多次、舒適但倒還不至於顯得破舊的名牌運動衫如Polo、Nautica,女生則要聞起來像剛剛走出浴室那樣清新,頭發都最好是剛洗完半幹不幹,然後兩人在一間間擺設齊全的樣品客廳臥室飯廳中牽手流連,讓商品型錄畫刊copy下來的模擬居室,激發對擁有另一個人的亢奮想象。
不,根本不需要自己動腦去想象,隻要照著模型樣品的指示繼續走就好——
如果你還相信愛情的話。
四十歲終於有了愛情的女人,多的是願意掏出積蓄放手一搏的賭徒。
違約的女屋主,盡管她的裝扮始終中規中矩,但是仍透露出企圖逆轉歲月的心機。仿東洋妹的挑染金發,Uniqlo的帽T,低腰的七分牛仔褲,這些我全看在眼底。
如果要我進一步猜測,愛上的極可能還是一個比她年紀輕的男人。
曾經與比自己年長的熟女交往長達五年,我總能嗅到她們肌膚毛孔微微汗蒸出的荷爾蒙。如同一個憂鬱症病患,很快會在同屋子的一堆人中,發覺另一個同病相憐者;或是一個老煙槍,從另外一人掏摸口袋的方式,不難立刻猜想得到,對方正為遍尋打火機不著而感到不耐。世俗的男女養成過程,讓我們很早就被製約,對超出年紀範圍的異性略而不視。但初次見麵時,匆匆打量彼此的神情中,那多出的一兩秒目光的滯留,便已泄露了我們的感情頻率波長。那發生過的,或正在發生中的戀情。
她讓我又想起了某人。
剛成為那家頗有知名度的房屋推案廣告公司的新進員工時,我喊她:“佳玲姐。”一年後,佳玲姐成了Jennifer。隨著稱呼的改變,她為我一手規劃出兩人聯手的售屋後裝潢服務;當激放的肉體關係慢慢降溫,她開始耐心地計劃著我們共同未來的樣子。隻是至今我仍不理解,究竟是我始終長不大,成不了她期望中的男人?還是我的成熟太快速,讓我失控,變得愈來愈無從適應人生中過多的設計與安排?
而對方滯留的目光,又是想在我身上尋找什麼呢?
或許,是她小男友過去的影子吧?小男友會長大,會開始要有自己的事業,會開始想玩股票,會不耐煩像同齡男生一樣還在蹲一個月兩萬八的工作,會漸漸不願再公開承認自己女友竟比自己年長十歲——
那我就先告辭了……保重!
在與她相視無語十秒後,我擠出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算是同情,還是看起來是為她加油打氣的尷尬微笑。
做為一名室內設計師,我仍然在學習的一件事就是,不要介入客戶的生活。
盡管,你可能在設想他們所需要的空間時,無意間已經知道了太多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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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眉說,她的昵稱應該這麼發音來著。
“是花兒,”北京腔卷舌音。父親是台商,在大陸念的小學。她說得理所當然:“因為父親長期不在身邊,所以我喜歡比我年紀大的男人!”
“嗯,那就是我了嘛!”
“你看起來還不錯,是我的菜。”
但是說實話,我還不確定她是不是我的菜。沒關係,這一晚尚早,還有的是時間再多觀察多培養。走出餐廳,我提議可以去唱一下KTV。
網路約炮再怎麼方便,我還是有一些起碼的,或說是偏執的篩選標準。譬如,我無法忍受戴著濃密假睫毛的小女生,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酒店的小姐。第一次跟這樣一個美眉出來見麵,整個晚上我就一直盯著她鬃刷似的濃睫,好似醒獅團的舞獅眨個不停,害我必須一直克製自己伸手去撕掉那對睫毛的衝動。
再者,還住在家裏的,那也免了。算是我的怪癖也未嚐不可,因為陌生的女性臥室總讓我比較來勁,哪怕隻是那種學生分租的四坪大小套房。
這個花兒很擅長言語挑逗,但是我卻始終沒有明顯的反應。
不知為何,我一直心神恍惚不定。
“欸,你一直沒跟我說,你到底是做什麼的呀?”
“我是個室內設計師。”
“這樣啊!”美眉興奮地睜大了眼睛:“我對室內設計也超有興趣的耶,小時候我爸買了個好漂亮的娃娃屋給我,那種按實物比例縮小超精致的有沒有?小時候我就幻想過長大專門來設計娃娃屋!”
我鬆了一口氣。還以為她真的要來討論Mario Buatta還是Norman Robert Foster。
“你又是念什麼科係的?”
“ㄘㄢㄌㄩ。”
“啊?摻什麼鋁?”
“餐飲旅遊啦!白癡喔!”
我仿佛看見她穿著女仆圍裙製服站在自助餐桌旁鞠躬的模樣。
就當她不顧自己的音域極限,與一首當紅的搖滾歌姬暢銷金曲嘶聲奮戰的時候,我口袋中的手機傳來了簡訊鈴聲。
房子我決定不賣了。到了這個年紀,應該懂得捍衛自己擁有的。
很想跟你說聲對不起,我們按原計劃進行,好嗎?P.s.我的確沒有玩股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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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麼簡訊看得那麼開心?”美眉一曲唱罷,往包廂沙發一倒躺平:“天啊你怎麼還在用這種古董機?我以為你們這種社會人士都在用哀鳳了說——”
如果不是她在嚷嚷,我還不會發現,自己嘴角的肌肉正微微被拉扯上揚。明明心裏有點惱的,以為臉上正掛著躊躇的表情:這樣的簡訊該怎麼回?
暫時不要回。
我轉身低頭,朝沙發上的花兒臉頰上突擊一吻。她隨即大方地伸臂過來,用手在我的大腿內側摩挲了一會兒,下一秒又冷不防對著褲襠抓住要害。“齁——終於有感覺了喔?還以為我今晚被打槍了說……”
如果她沒傳這封簡訊?
如果我回了這封簡訊?
一年前與Jennifer分手後,我獨立門戶接到的第一件案子,是位在三峽的一個新社區。原本興趣缺缺,想到路途不便,又加上那陣子心情不佳,在電話上跟那位先生起初聊得不甚投機。
講到了一半,電話被轉到了他太太的手裏。
“江先生喔?對不起,我先生他可能沒有把意思說得很清楚。是這樣的,房子才蓋好,但是我先生的公司就要調他去上海了。我決定一起過去。因為你是代銷公司的李小姐介紹的,我也跟她說了這個情形。她說她可以幫我再賣出去,但是我們這個社區裏空屋還不少,當初很多戶也都是買了投資用。所以她建議我把房子裝修一下,會比較好賣一點……我們也是覺得,既然李小姐跟你是朋友,這樣大家都省事,如果有買主希望房子做一些什麼改變,你也許就可以幫忙一並處理了……你看這樣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