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令城的叛亂雖然平定,但是仍然有二位王子出亡休循、捐毒,威脅著疏勒新王黎靡的王位。疏勒王黎靡急欲一勞永逸地解決後患,派遣使者絡繹前來,命令丁軍候一鼓作氣征伐休循、捐毒,擒殺二位王子。
捐毒,王治衍敦穀;休循,王治鳥飛穀。二國無城邦,都是遊牧行國,也都是小國,均隻有五百勝兵。疏勒大軍征伐二國勝之不難,但誅殺二位王子幾無可能;前次疏勒軍隊奇襲尉頭穀,大破尉頭國,卻仍然被尉頭王逃脫。遊牧弓馬之族,無牆垣之守,利則戰,不利則退,駿馬矯健輕便,往來翕忽,難以窮索追剿。即便丁軍候率領疏勒軍隊擊敗休循、捐毒二國軍隊,也不大可能擒獲疏勒王子。而且,休循、捐毒同屬塞種,一旦逼迫二國事急,激怒塞種,休循、捐毒、桃槐、難兜塞種四國同仇敵愾,合兵有萬餘人,兵少將寡的疏勒軍隊毫無勝算。丁軍候最為擔心的是,休循、捐毒二國素來和疏勒王室相善,結為婚姻之國,如若此次大動幹戈,恐怕其後兵連禍結,永無寧日。
但是,二位王子蟄伏疏勒境外蠢蠢欲動,疏勒國紛擾不靖,疏勒新王寢食難安,不僅攻伐姑墨遙遙無期,莎車軍隊更會以此為由長駐疏勒。
連日來,麵對催促進兵的疏勒王使者,丁軍候也是無可奈何,屬下眾吏和疏勒軍將也是眾說紛紜,意見各異。掌燈時分,丁軍候在軍帳中聽魚服講讀《左傳》,今日講讀的是秦穆公的事跡。
秦穆公因為三定晉君和秦晉之好留下千古佳話。但是,那些故事雖然傳頌至今,卻掩蓋不了秦晉二個姻好大國之間的兵戎相見。秦穆公擁立晉惠公,卻有韓原之戰;後又擁立晉文公,也有圍鄭背盟;其後晉襄公繼位,更有崤之戰、彭衙之戰。雖然秦晉世代聯姻,秦穆公三定晉君,秦晉二國戰陣之上依然視若仇讎,所謂秦晉之好也不過如此。
魚服想著秦晉之好背後的恩怨情仇若有所思,忽然對丁軍候說道:“二位疏勒王子之事或許不足為慮。”
他接著解析道:“休循、捐毒與疏勒世為婚姻之國,以國家大計而已,非為君主一人之私利。秦晉世代婚姻之好,卻仍不免爭霸不息、爭戰不止。國家非一人之國家,恩怨情仇非為君王一人。當日疏勒新王為莎車王強行擁立,我等也是以此判定疏勒新王以國家大計,未必能俯首聽命於莎車王。同理可觀之,休循、捐毒二國雖然顧念姻親之故,收留了二位疏勒王子,但是塞種諸國和疏勒唇齒相依,利益盤根錯節;異日休循、捐毒二國仍將結好疏勒,互為聲援依倚。所以休循、捐毒二國未必會為了失勢的王子而與疏勒成為敵國。”
丁軍候頷首微笑,說道:“我也正有此意!既然冒然征伐休循、捐毒二國百害而無一利,不如早早撤歸王城,靜觀其變。”
來日,疏勒軍隊撤歸王城,又有信使飛騎趕來,卻是千人衛壁屬下的什長吳牛。涅盤城中留守的千人衛壁聽聞丁軍候收複榆令城的捷報,也是擔心丁軍候乘勝進擊休循、捐毒二國,徒然開釁於塞種諸國。
丁軍候展開帛書看過,微微一笑,回首向魚服說道:“千人來信說:‘急之則相持,緩之而後爭心生。’也是主張靜觀其變,如今觀之,英雄所見略同!”
回到疏勒王城之後,丁軍候好言相勸疏勒王黎靡,止住了征伐休循、捐毒二國之議。疏勒大勢已定,貴人漸漸歸附新王,疏勒兵士也已收聚齊備,莎車軍隊已無留居疏勒的理由了。疏勒王黎靡勉為其難地開啟府庫,大出金帛寶器,犒賞莎車軍隊,遣送莎車軍隊撤歸回國。魚服看著疏勒王黎靡一臉痛惜不舍的模樣,隻覺得十分諷刺。當日不過是流亡異國的一名亡虜,無一絲一毫可饋贈,對莎車王許下的重重厚賂,也不過是慷他人之慨;如今一朝繼位為坐擁一國之君,府庫之藏皆為私貯,流失一錙一銖,對於疏勒王黎靡來說猶如滴血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