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鯸鮐(1 / 2)

榆令城是疏勒國七城中的一座大城,三裏之城,七裏之郭,城高三丈九尺,下闊一丈五尺,上闊九尺,城牆為壘土夯築而成,牆垣堅固,防禦周全。城中有三百多戶,軍民三千多人。疏勒右將擁立王子黎俚據守此地抗拒疏勒新王黎靡,榆令城牆垣堅不可摧,全城疏勒軍民忠於先王,莎車軍隊又不擅攻城,是以數次攻城都未能攻克。

後元元年(公元前88年)七月十三,丁軍候率領五百名疏勒兵士抵達榆令城下。城外的疏勒軍隊安營紮寨,城內的疏勒軍民驚惶不安。曆經盤橐塞和涅盤城之戰,丁軍候早已威震疏勒,疏勒國人素來敬重丁軍候和漢軍的威德;可是如今丁軍候卻擁戴新王黎靡,討伐先王之子,城中疏勒大人紛紛出城前來責問丁軍候的不義。丁軍候敷衍著前來消弭戰事的疏勒大人,聲稱不得已而用命,隻是前來與故人相會,並無率軍強攻之意。他一並告知諸位疏勒大人,不日將會入城拜會疏勒王子黎俚。

來日,丁軍候即將啟行入城,卻僅僅以魚服駕禦的單乘軺車出發。漢軍吏士和疏勒軍將不無憂慮地對他勸誡,城中禍福難料,請丁軍候多帶衛士以防不測。

丁軍候不以為然地說:“我與城中疏勒國人素無仇怨,安能害我!王子黎俚庸碌無能,也必不慮及此!豫且孤身一人尚能獨入疏勒王城,此時城外尚有五百精兵,我又有何懼?”

一乘軺車轔轔而去,戒備森嚴的榆令城城門緩緩開啟,魚服揚鞭策馬長驅直入。他進入過莎車兵士盤踞的於闐西城,進入過居心叵測的姑墨白水城,進入過禍福難料的疏勒王城,此刻敵友不辨的榆令城又算得了什麼呢!

城中疏勒王子黎俚安居的宅邸,魚服本以為王子黎俚會與丁軍候在堂上議事敘舊;待進入堂中,魚服還是大吃一驚。此時尚不到食時,堂中卻擺放著一頭巨大的烤駱駝,堂上的案幾擺滿了杯碟碗盤,高高疊起的珍饈佳肴幾乎遮蔽了案台後麵倨坐的人。那是一個肥胖的青年貴人,他幾乎懶得動彈,因為身畔左右各有一名婀娜嬌媚的赤發胡姬殷勤地服侍飲食。

這便是疏勒王子黎俚,魚服此刻才信服丁軍候所說,疏勒王子皆是膏梁子弟。如此饕餮而食之徒,貪杯好之色之人,亦難有大誌向。

肥碩的王子黎俚向丁軍候憨厚地笑著,他肥碩的笑臉也頗為滑稽,幾乎掩蓋住了細小深邃的眼窩。丁軍候被侍酒胡姬延請入座,加入到這場饕餮盛宴。

堂中的烤駱駝好似隱藏著無盡的玄機,隨著宰夫破開烤駱駝,腹中居然還有一隻烤羊,再剖開羊肚,羊腹裏還有一隻炮豚,再掰開豚腹,豚肚內又是一隻烤雞。最後,宰夫從雞腹中取出一枚雞蛋,奉到貴賓丁軍候的案前。

丁軍候的疏勒語並不熟習,他用疏勒語夾雜著漢話和王子黎俚談論。魚服也斷斷續續地聽得隻言片語,不過是勸解王子黎俚勢從權宜,歸依其王叔-疏勒新王黎靡。王子黎俚置若罔聞,全然心思都放在酒肉之間;丁軍候自說自話也是無趣,寥寥數言之後,便也不再談及國事。

丁軍候忽然惋惜地歎道:“如此膏脂肉肴不過是果腹充饑而已,王子可曾聞聽過山珍海味之說?”

疏勒譯者轉譯之後,王子黎俚來了興致,不再旁若無人地狼吞虎咽,塞滿肉肴的油嘴含含糊糊地嘟囔著什麼,其意似乎是願聞其詳。

丁軍候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道:“山珍者,乃是飛禽走獸。有熊蹯、鹿筋、犀鼻、駝峰、豹胎、鹿尾、獅乳、猴腦,還有鵠炙、鴞炙、雁羹、鳧脯。至於彘肩、豕胾、炮豚、羔炰、馬烹、犬羹、兔醢、鵝燔,又何足掛齒,不過是尋常物罷了!”

丁軍候繼續說道:“海味者,江河湖泊汪洋之所聚,水族鱗甲之屬,龜鱉黿鼉,魚蝦鼇蟹,不下於山珍。僅僅魚類,便有鮪鱏漸離,鰅鰫鰭鮀,禺禺魼鰨;其中最為鮮美者,則有洛鯉伊魴,江鰣鬆鱸,花鱖鯸鮐。中夏鮮字之解,便是以魚羊合美而謂之鮮。”

丁軍候一番口若懸河地暢談美食之妙,聽得王子黎俚垂涎三尺。他不禁歎道:“可惜疏勒僻居披沙之地,蔥嶺之外,大荒之隅,遠離汪洋萬裏之遙。僅有山珍,此生難得品嚐海味。”

魚服聽到疏勒譯者轉譯的王子黎俚言辭,心中暗暗好笑,丁軍候一番循循善誘,已經將嗜好美食的王子黎俚引入彀中。

果然,丁軍候聽到王子黎俚的歎息,不動聲色地說道:“有客從長安來,贈我鯸鮐之鯗。我每每思慮王子擅於品鑒美食異味,是以不敢獨享;既然王子有此雅好,不若明日移案城外,王子與我共享此美食。”

王子黎俚喜形如色,連連頷首應承,全然不顧一旁的疏勒右將肅然搖頭示意不許。丁軍候不經意地回首看了一眼魚服,不易覺察地眨了眨眼睛,然後若無其事地端起琉璃杯,傾倒葡萄美酒一飲而盡。

次日,王子黎俚急不可耐地趕到城外的大營赴會,疏勒右將率領二百名健壯的兵士寸步不離地護衛著他。丁軍候已在營寨前恭候多時,賓主迎候禮畢,二人領著隨從吏士一同步入軍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