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悼念詞(3 / 3)

我最後一個下了車。偉哥正帶著三個孩子東張西望,打不定主意去哪兒。我正想回避,結果大寶發現了我,含糊不清地給偉哥說著。偉哥眼睛又瞅起來,嘴唇咧得像瓢一樣,小老鄉,真是巧啊,我們又在這兒見麵了。

我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和偉哥和他的孩子們待在一起。於是我說自己要去百佳約會,要先走一步。結果偉哥一下子拉住我,大嚷,百佳就是超市吧?我正想帶孩子們去看看,買點東西。然後像攆小雞一樣攆著孩子們,快跟著叔叔走,二寶,拉住叔叔的衣角,別走丟了。於是,我拉著二寶,偉哥拉著大寶和小寶,我們一行走在去百佳的路上。我帶著二寶盡可能與偉哥拉開距離,二寶長得還算漂亮,不會丟我的人。

我們一行人拉拉扯扯來到百佳門口,離約會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分鍾。這時候我褲袋裏的手機不停地按摩我的大腿,我還沒掏手機就看到一個三十多歲,長相一般,身材一般,而且濃妝豔抹的女人站在百佳門口打電話。我的心忽地一下子涼了,走眼了,這女的和照片上差別也太大了,照片上勉強算中等美女,見了真人後發現下等美女都算不上。

我任手機繼續按摩我的大腿,裝出不動聲色的樣子。女人很生氣,掛了電話罵我操,放老娘鴿子。我臉色發熱,低頭,想我這輩子雖然做過很多荒唐事,但從來沒有放過任何人的鴿子。我不能讓別人罵我不守信用,我得想個辦法,既讓她死心又讓她知道我沒失約。我的眼珠轉來轉去,突然盯上了拉著大寶和小寶急走的偉哥。抱歉,我的網名就叫偉哥,不過此偉哥不是彼偉哥,更不是走在前麵氣喘籲籲的偉哥,而是我的網名,好人往好處想,壞人往壞處想。我靈機一動,拉過偉哥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偉哥有些驚訝,但為了幫我他義務反顧地向女人走去,當女人看到偉哥拉著兩個孩子出現在她麵前時,她像見了鬼一樣,一邊驚叫一邊往後退,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和偉哥站在太陽底下哈哈大笑,我借此洗脫自己好色之名,並認為男女審美觀點一樣,女人也不會接受一個醜男人。偉哥卻歎息一聲,你就拿我開心吧小老鄉!

我心裏一沉,其實我並沒有拿偉哥開心的意思。為了彌補我的罪過,我特地請偉哥和他的三個孩子去吃肯德基。孩子們從來沒有吃過肯德基,眼睛瞪得溜圓,漢堡沒嚼爛就往下吞,結果二寶嗓子眼被漢堡堵住,又是喝可樂,又是拍打,才吞了下去。我突然發現,二寶不會說話,怪不得她這麼安靜,怪不得我問她什麼,她不是點頭就是搖頭。

我們在肯德基,成了人們關注的焦點。每一個人都要扭頭看我們,然後臉上浮出不屑,或者同情。想到偉哥這三個都不健全的孩子,我的心裏像擱著一塊大石頭。他們的未來怎麼樣,我不敢想,更不好意思問偉哥為什麼三個孩子都不好,隻是關心孩子們要不要上學?

聽到這兒偉哥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他耷下眼皮說,沒辦法,經濟跟不上,人家也不收。

我馬上想到福利院,建議偉哥找找福利院。

偉哥聲音更加低沉,我們不是本地人。不過偉哥又咧開嘴笑了,其實我也不忍心讓他們去福利院,照顧得再好我也不放心。接著偉哥開始給我講自己,講他幾歲上學,幾歲當兵,幾歲退伍。我才知道偉哥曾經是軍人,可惜一直喂豬,沒摸過槍。

我被人打了。

時間在晚上,當時我和新認識的女朋友跳跳。十指相扣,在小區內的花園裏培養感情,跳跳人很好,在認識我的第一天就告訴我,她不需要婚姻,隻需要愛情。如果我們合的來,我們做周末伴侶,如果合不來,上床之後各奔東西。我喜歡爽快的女孩,不拖泥帶水,睡好睡,甩也好甩。我正把手從跳跳的胳膊上挪到腰部時,我的頭上突然罩上了一個黑色的垃圾袋,後來我被人放倒,我聽到跳跳的尖叫,還有拳腳撞擊我身體的聲音。我眼前黑著,手腳被人死死按著,其中一個男人直擊我的要害,他穿著皮鞋的腳狠狠地踩在我家老二上麵,他一邊使勁碾一邊問我,感覺爽嗎?怎麼樣?

我疼得眼淚直流,哭爹喊娘,腦子裏想著自己到底得罪了誰,為什麼要把我家老二往死裏整。要是將來老二不行了,我怎麼辦?我怎麼對得起祖先?怎麼為我們吳家傳宗接代?我的屁股緊緊地貼著水泥地,真希望水泥地突然咧開一道口子把我裝進去。正在危急關頭,我聽到偉哥跑來了,他一邊跑一邊吼,不準打人啊!不準打人!

我家老二受傷了,傷的很嚴重,醫生為它整了形,又用白紗布包了。讓我躺在醫院裏靜養。我靠在被子上,看著被白紗布包得嚴嚴實實的老二,我的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淌。要是以後老二真沒用了,我怎麼辦啊?我後悔,後悔自己近乎荒唐的私生活,我祈求,祈求各路神仙的原諒。隻要保佑我家老二沒事,我發誓,我一定找一個女孩結婚,老老實實地過日子。想到過日子我想到前妻、鬧鬧、越越、跳跳,在我認識的這些女人裏麵,越越傷害我的幾率不大,前妻有了財產,她也不可能這樣絕我。那麼會是誰呢?跳跳還沒得手,能傷害我嗎?我想來想去,隻有一個人,就是鬧鬧。

我和鬧鬧也談不上分手,更談不上傷害。上次偉哥哄她走之後她就不理我了,我也發過短信,但她沒回。依鬧鬧的脾性,不應該恨我啊?她也沒想和我結婚,沒想要死要活地黏著我不放。

我陷入了迷茫之中,我不知道哪一個女人如此恨我!哪一個女人要置我於死地!

我的朋友老付拎著烏龜來看我,讓我煲湯喝,據說對老二好。看著我的老二包著白紗布裸露在褲子外麵,老付嘿嘿壞笑,你小子得報應了吧?早告訴你不要太亂,你不聽。嘿嘿。

我怒視老付,要是亂你他媽的比我亂,你才該得報應。咦,不是你招的事,人家誤打了我吧?

老付拿著鏡子照我們倆,你睜大眼睛看,我們倆哪兒像?

老付隨身帶鏡子,像個娘們一樣。我推開他,有些煩躁地閉上眼睛。我受傷之後,除了偉哥給我端飯送水,也隻有老付過來看了一趟,其他和我親熱過說過無數誓言並同床共枕的女人們,別說來了,一個電話也沒有。尤其那個沒睡到手的跳跳,不僅不同情我,還罵我爛,不知道睡了多少女人,她不喜歡我這樣的男人。跳跳的話聽得我有些悲傷,但也無語可駁,我就是這樣的男人不是嗎?如果要講因果報應,估計是我種的壞因太多,所以就招來了惡果。我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我家老二在醫生的關愛下終於恢複了原樣。看著我在床上不停地伸縮實驗老二的時候,偉哥又咧開嘴唇,不是恭喜我,而是給我算賬,他用自己的勞動,已經還上了欠我的錢,如果再繼續服務,他就得收錢了。我又煩偉哥了,但轉念又一想,人家說的也對,憑什麼要義務伺候我啊,何況人家家裏還有三個不健全的孩子。

回到家裏,我變得無比老實無比安靜。除了上班就是坐在沙發上反思自己的過去。我向各類神明,我的祖先懺悔,並祈求他們的原諒。我一定改頭換臉重新做人,不會讓他們失望。我正反思的時候,鬧鬧突然上門了。我有些煩她,鬧鬧卻不煩我,坐在我身邊挑逗我,說想我。我的老二剛恢複,醫生說了不要亂動。何況我對鬧鬧沒有興趣。鬧鬧則撫摸我的老二,問它自己不在的日子還寂寞麼?我推開鬧鬧,想發脾氣,但忍住。我想肯定是鬧鬧幹的,要不然她怎麼如此關心我的老二?不,不是關心,是試探,或者是看笑話來了。可是我沒有足夠的證據,所以隻能選擇沉默。我希望鬧鬧知趣而退。可是鬧鬧不僅不走,還坐在我身邊,把手搭在我的大腿上,講東講西,後來她講了一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鬧鬧說小區門口有人打群架,我的天呀,打得頭破血流,好像是兩個收廢品的為了爭地盤打起來了。

我終於找到把鬧鬧打發走的理由,我拉著她去看熱鬧,鬧鬧很不情願地跟著我下樓,然後說我對她的興趣還不如看別人打架。小區門外,有一輛救護車,偉哥躺在地上,雙頭抱頭,鮮血滲出手指染紅了他的頭發、臉、衣服。

我嚇了一跳,連聲問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偉哥聽到我的聲音,費力地睜了一下眼睛,但因為失血過多,又昏迷過去。救護車拉著偉哥去了醫院,那三個孩子一邊哭一邊跟著救護車跑。我看得心酸,想掉眼淚。二寶閃頭看見我,好像見到了親人一樣,她一頭紮進我的懷裏,連比帶畫嘴裏哇哇地亂叫著。

我帶著孩子們去了醫院,當然,鬧鬧也來了,她一邊罵娘一邊抱怨,怎麼每次和我在一起都會碰到這樣的倒黴事兒。

偉哥的包子臉如同白紙一樣,他躺在急救室裏,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樣。醫生除了讓我交錢還問我是不是O型血,醫院血庫裏的O型血用完了。偉哥是O型血,急需輸血。

我不是O型血,我問醫生為什麼不從別的醫院調血?

醫生頭也不抬地,說已經調了,但怕趕不上看看他的親人或者孩子。

我掃了縮在椅子裏的三個孩子一眼,眼淚把他們的小臉抹花了。大寶還把手指頭含在嘴裏咬著,他的眼淚順著手指淌進了嘴裏。我見過成年人的眼淚,見過孩子們的眼淚,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淚。他們不太健全,思維不明,說話不清,但他們會哭,知道心疼偉哥。尤其二寶,她一邊哭一邊嘶嘶地喊著什麼,二寶的確聰明,聽力敏銳,不像天生的聾啞。我抱了一下二寶,又拉了一下大寶和小寶。小寶畢竟還是孩子,雖然眼裏含淚,但沒耽擱他的好奇,他一拐一拐地到處亂看。

鬧鬧嫌小寶亂跑,揚手往他腦袋上拍了一下,大寶和二寶馬上撲上去,做出要和鬧鬧拚命的樣子。我拉住他們,往抽血室走去,針紮在孩子們細嫩的胳膊上,他們疼,但都沒哭,大寶含糊不清地安慰著二寶和小寶,爸爸要血,不怕。

我忍住眼淚快速背過身去,看到晃在窗邊的鬧鬧,雖然沒有音樂,她仍然扭著小屁股,頭一搖一搖的亂晃。我煩她,恨不得讓她馬上走人再也不要看見她。鬧鬧對於我的憤怒顯得莫名其妙,她瞪著我,恨不得把我吞到肚子裏。礙於在醫院,我沒和鬧鬧計較,反正心裏打定主意,再也不理她了。

孩子們的化驗結果讓我大吃一驚,三個孩子的血型竟然沒有一個和偉哥相同。看著結果,醫生也迷惑了,他試探著問我,這是他的親生孩子嗎?

我搖頭,然後又點頭,再搖頭,因為我也不知道原因,我更找不到答案。

醫生顯得有些著急,調血車還在路上,他怕偉哥等不及。他一邊鼓動醫院的人獻血一邊讓我再想想辦法。O型血是萬能血,它可以為所有的血型輸血,卻不允許別的血型為自己配對。為了找到O型血,我打電話問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是不是O型血。有朋友是,但一聽說輸血都找各種理由不是太遠就是不在本地。我急得快瘋了的時候,沉默許久的鬧鬧突然挽起胳膊,走進了抽血室。

當我看到鬧鬧鮮紅的血液緩緩地淌進偉哥的身體時,我窩了很久的眼淚刷地一下子淌了下來。

不知道是為了鬧鬧,還是為了偉哥,或者是為了我自己。

我從保安那兒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經過。那個在門口收廢品的女人,本來和偉哥井水不犯河水,一個在裏麵收,一個在外麵收。可是隨著女人生意越來越好,她萌生了趕走偉哥獨占鼇頭的想法。偉哥找她理論,她不僅不承認錯誤,還找來了幾個同鄉把偉哥打了。保安說到這兒無比感慨,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沒見過偉哥這麼不要命。幾個人打他都打不過,要不是有人在背後使壞,倒下的肯定不是他。

我想找偉哥談談,如果他願意,我想讓他去我的廣告公司打雜,不管怎麼說,工資也會比這兒高點,他也不用這樣辛苦。我來到偉哥的家裏,偉哥正給三個孩子洗衣服,他頭上還纏著白紗布,紗布上麵還有滲出來的藥漬以及血漬。三個孩子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小桌前,往嘴裏撥拉著麵條。看到我,三個孩子很高興,尤其二寶,她已經把我當成了親人,快樂地奔過來,摟著我的腿,我的脖子。偉哥拿起一個破椅子,用衣袖在上麵猛抹了幾把,遞給我,仍然咧著嘴唇,但聲音裏很興奮,雖然我受了傷,但她不好意思過來收了。嘿嘿,整個地盤又是我的啦。

我婉轉地說了我的來意,並再三表明是請他幫忙。平時公司裏也沒有一個親人,出來做什麼事都不放心。偉哥卻拒絕了,如我想的一樣,他說第一目前的工作很好,第二離家方便,孩子們在家裏,他走遠不放心。

看著長得和偉哥一點兒邊也不搭的孩子們,我很想問個明白,但又怕傷了偉哥。斟字酌句了好久,還是沒有說出來。

小區幼稚園裏,有一群身著漂亮衣服快樂如同天使一樣的孩子們,他們在一位女老師的帶領下,正扭動小屁股小手跳舞。在幼稚園的柵欄外,站著孩子的爺爺、奶奶、媽媽、保姆。他們看著自家的孩子,討論著別人家的孩子。我走過去的時候,聽見兩個老太太正談論偉哥,她們認為偉哥太窩囊了,老婆不知道和哪個野男人生的孩子,讓他養。估計他還蒙在鼓裏呢。

我從網上查了血型論,反複推敲做為O型血的偉哥能生下什麼樣的孩子。然後又從相貌上來推斷,但不管怎麼推斷,我都覺得小區裏的老太太說的對,這三個孩子和偉哥一點關係也沒有。想到這裏,一股說不清楚的怒火就從心裏躥出來了。如果有機會見到小方,我一定狠狠地羞辱這個壞女人!看吧,這世上不僅僅有壞男人,也有壞女人啊。

打架之後,那個收廢品的女人再也沒有來過。小區裏的人也自覺地把生活廢品拿給偉哥。有時候偉哥要上門收,除了老人之外大家都拒絕,好像一夜之間變得勤快了,我們反正要下來,拿下來給你就行了。

我知道人們開始同情偉哥,可憐偉哥。大家經常把一些舊東西送給偉哥,比如衣服、書包、玩具。看到孩子們老吃麵條,我每次去外麵吃飯的時候,總會多點一個菜出來給孩子們留著。為了讓偉哥接受,我還得做出我吃不了生怕浪費的假象。每次偉哥都不好意思,千恩萬謝的樣子總讓我想掉眼淚。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我的眼淚特別發達,動不動就眼眶發熱,喉頭發緊。最近我也沒有食欲,吃什麼都不香,還莫名的煩躁,女人有更年期,難道我也進入更年期了麼?

相對我的煩躁,偉哥的日子過得相當快樂。他除了在我們小區裏麵收廢品,還在小區外,就是原來那女人收廢品的地方設了一個點兒。那兒豎著一塊牌子,寫著偉哥能幹的業務,如收廢品、修理馬桶、送煤氣、擦抽油煙機等。三個孩子輪流蹲在牌子後麵守著,如果有生意上門,他們就會叫偉哥過來。偉哥太忙的時候,大寶就會讓人家等等,或者和二寶、小寶一起上門幫別人拎廢品下來,等到偉哥有空時候再稱。當然,大部分人拎東西下來是不要錢的,不為別的,人們同情三個孩子。

偉哥幹勁十足,每天走路像飛一樣。有一回碰到我,偉哥還向我計劃他的美好未來,他要成為廢品大王,要賺很多錢。當我問他賺了錢是不是再找一個年輕小妹做老婆時,偉哥顯得不好意思,那是後話,後話,現在主要是給孩子們治病。比如大寶的呆傻,小寶的胎記,二寶的啞巴。並說帶孩子們去醫院看過,都有治好的希望,但需要錢。

偉哥這樣說,有點獲取同情的意思。尤其當著顧客的麵叨叨,他的目的顯然不單純了。大家可憐孩子們已經給予了最大的幫助,偉哥還不知足,見人就打聽誰家有醫生,誰家可以幫他的孩子治病。雖然他再三聲明不需要錢,但大家的感覺還是怪怪的。

我媽來了。

她已經不滿足在電話裏指揮了,她要親臨現場,直到盯著孫子出世。我媽要來的消息讓我的腦袋大了一圈又一圈,我離婚已經這麼久了,總不能再把前妻找回來冒充一下吧。如果不把前妻找回來我怎麼給她老人家解釋?要是我媽一生氣高血壓或者心髒病犯了,不僅要花錢住院我還要承擔罵名。我越阻止我媽,我媽越要來。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決絕與勇氣。接到我媽之後,我終於想了一個理由,我說我前妻,不,現在是老婆出差了,要三個月後才能回來。我媽沒說話,隻是忙著打量我們的房子,她從廚房轉到臥室,再轉到書房,還有陽台。等到她從陽台上轉回客廳時,我媽一下子掉了眼淚,吳小軍啊吳小軍,你還學會騙人啦!

我大驚失色,媽,怎麼啦?

我媽冷笑,你們離婚了是不是?

我馬上讓我媽不要亂想,真沒離婚。

我媽歎息,吳小軍啊,你瞞誰也不應該瞞你親媽啊!衣櫃裏全是你的衣服,屋子裏亂七八糟,你們的結婚照也沒有了。唉,我就覺得不對勁,天天噩夢,果然如此啊!

女人真是一個感覺敏銳又觀察細致的高級動物。我想遍對策覺得無一紕漏還是瞞不了我媽的火眼金睛啊。我隻好向我媽坦白,沒敢說自己出軌,隻說性格不合,感情破裂,真過不下去了才離的婚。老媽傷心,然後開始數落我,我不應該離婚,更不應該騙她。我媽說到激憤處,還從我臥室裏拎出幾雙不同的絲襪,還有女人的短褲,她惡狠狠地把這些東西踩在腳下,她一邊踩一邊說,我不走了,直到你找到結婚對象,直到你們生出孩子為止……

我為了讓我媽放心,為了讓我媽早點走。我準備讓鬧鬧過來冒充一下我的女朋友。可是鬧鬧卻明確告訴我,她已經有了男朋友,不是玩的那種,是將來要結婚的。所以她不能幫我這個忙,鬧鬧在掛電話的時候提醒我,你可以找那個小護士啊,據說她對你不錯。

想到越越,我心裏突然很痛,像有幾百條小蟲子一起廝咬著我的心,我的肺。我們已經好久沒有聯係了,不知道越越過的怎麼樣。我打電話的時候生怕越越也會說出鬧鬧那樣的話來。越越接了我的電話,對於我要去看她反應冷淡,說自己特別忙,沒空兒見我。越越這樣說,讓我既失望又萌生希望,她說沒空肯定是在生我的氣,隻有生氣了才會有希望,要是她不想和我怎麼樣,用不著和我生氣了。

我想見越越,可是越越始終不給我機會。我有時候裝出生病的樣子去她所在的醫院打針,她也愛理不理。我猜不出越越的心思,我違背了自己的情感法則,我的心裏如被一把火烤著,睡不著覺,吃不下飯。

鬧鬧要結婚了,越越也拋棄了我。而那些和我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們,也好像都有了各自的歸宿。有的忙著結婚,有的忙著戀愛,曾經的感情曾經的誓言好像被大風吹走了。就連與我曾經同床共枕你恩我愛的前妻,也借著看我媽的機會諷刺我不像個男人,她和我離婚一點兒也不感到後悔,她現在的男朋友雖然不如我年輕不如我帥,但愛她。

麵對我突然被眾人拋棄的狀況,我媽心急如焚。見誰都讓人家幫我介紹女朋友。我也按著老媽的意思見了幾個,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漂亮的,有不漂亮的,我和人家吃飯,約會,但心如止水。

我發現我對女人沒有了興趣。

我老媽急得不行,她總是滿臉憂鬱地盯著我看,看我的臉,我的後背,我的一切一切。然後她說,兒呀,你想找什麼樣的你說?不管什麼樣的女人,隻要你看中的,媽絕對不阻攔你。當然前提條件是這個女人能生孩子。後來見我仍然沒動靜,我媽下了狠心,我真敗給你了吳小軍!就算你找的女人不能生孩子也無所謂了,隻要你有一個伴兒,否則媽死不瞑目啊!

家不再是我休息的港灣,而是沒有硝煙的戰場。我一分鍾也不想在家裏待著,我找理由走出來,一個人在飯店喝了很多酒,然後醉醺醺地回來。我給越越打電話,她不接,我發短信,寫了很多感人肺俯的話,但越越仍然不為所動。我開始迷惑了,難道是我一廂情願?難道越越心中有了別人?否則她怎麼能這樣對我?怎麼能?

我媽不顧我的情緒,歡天喜地的告訴我,今天裝了管道煤氣,以後家裏再也不用灌煤氣了。她一邊樂一邊試著打火,任藍色的火苗一束一束地跳躍。看著我媽高興的樣子,我突然想到了偉哥,此時他該如何傷心呢?小區裏再也不用灌煤氣了,他就少了一大筆外快。我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看到偉哥了。

我去小區裏找偉哥,保安卻告訴我,物業炒了偉哥。原因是他一人二用,不僅在小區裏收廢品,還跑到小區外麵收。更重要的是,偉哥拐騙兒童。那三個孩子都是他拐騙來的,二寶不是啞巴,而是被割了舌頭,還有小寶不是腿不好,而是被挑了腳筋。談到這兒,保安一臉憤怒,真看不出來他是這樣狠心的人。

保安的話把我嚇了一跳,我問他聽誰說的,有證據嗎?

保安不屑地一笑,大家都在傳呢。等著吧,警察馬上要抓他了。

我去偉哥的住處找他,偉哥沒在家,他的孩子也沒有在。一個有著熊貓眼的女人以為我是租房的,她熱情地拉著我參觀偉哥的家,並說一個月隻要一百五。

房子打掃得幹幹淨淨,窗台上還放著一束不知名的小野花兒。

我打量著房間,追問偉哥搬家的真正原因。女人撇撇嘴,他那幾個孩子老鬧騰,誰能受得了?樓上的租戶老投訴,已經搬走了好幾家了。

臨走的時候,女人又神神秘秘地告訴我,聽說他是人販子,現在村裏的小孩都嚇得不敢出門。前幾天還有警察來調查過。所以就算我不讓他走,他自己也會害怕。你見過他那三個孩子吧?一看就不是他的……

十一

我們小區裏換了新的清潔工,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代替偉哥的位置,每天在我們小區裏清掃衛生。他不愛說話,見人總低著頭。

我看著他的背影,總是想到偉哥。我不知道偉哥搬到了哪裏,我也不知道偉哥是否是傳說中的人販子。他的三個孩子怎麼樣了?我想搞清楚,可是腦子裏亂成一團,怎麼都理不出個頭緒。

最近的報紙和電視上,關注的竟然是人販子,傳說在珠三角活躍著一幫犯罪團夥,他們專門拐騙兒童,然後把他們弄成殘疾,放在路邊乞討。我媽看得心驚肉跳,一邊罵人販子黑良心一邊為孩子擔憂。有一天晚上我回來,我媽問我,你認識偉哥嗎?

我吃了一驚,你問這幹嘛啊?

我媽無比擔憂地看著我,你真認識他啊?聽說他拐騙兒童!

我讓她不要亂想,沒憑沒據的,憑什麼說偉哥是人販子?人販子能對孩子那麼好嗎?我給我媽說了大寶生病時偉哥的表現,我媽也迷惑了,要是不是,他為什麼帶著孩子失蹤了呢?要是不是,為什麼有警察來調查呢?

我媽胡思亂想,後來總結,大寶是他的親生孩子,那兩個不是。為了證明她的推斷是正確的,我媽又把道聽途說的傳說編排在一起,企圖說服我。

我沉默,長久地站在陽台上發呆。

我媽很擔心,生怕我和偉哥曾經的來往會成為警察調查的對象。據傳和偉哥有過關係的人全部調查過了。我媽生怕我說不清楚招惹是非,所以讓我老實地待在家裏,不要出門,更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我媽認為,這種事情沾上一點是說不清楚的。

我坐臥不安,輾轉難眠。

我開始加班,並借著加班的名義睡在辦公室裏。起初我媽有些擔心,後來突擊檢查了一次,見我正在電腦前忙著,我媽特別放心地回去了。

她給我抱來了被子,拿來了電飯煲,還有各種方便食品。我媽說你住辦公室比較安全,萬一警察找你,我就說你出差了。

我有些煩躁,我不相信偉哥是人販子,我也不怕警察調查。

我媽奇怪了,那你為什麼住在辦公室裏?

我不能說煩她,隻能說自己最近工作太忙,所以住在辦公室裏。

我媽沒說什麼,但眼裏滿是擔憂。

我坐在電腦前,修改一份策劃案,腦子裏卻想著偉哥的事情,我把我們認識的過程回想了一遍,每句話,每個細節,正想著,突然一陣電鑽的聲音突襲而來。

我租的辦公室屬於商住樓,因為剛入住不久,裝修是常事。但最晚不過九點,這是物業明文規定的。看看表,已經晚上十點了,誰還不知趣裝修,如果是小敲小打也就算了,竟然用上了電鑽。電鑽的聲音折磨著我的耳朵,神經,我忍無可忍,衝上樓去。

門開了。屋裏掛著一個小燈泡,到處堆滿了裝修的材料。一個男人探出頭來,問我找誰?

我有些生氣,你們這麼晚還幹活啊?

男人正想說什麼,一個女人走過來,她頭上頂著頭巾,手上沾滿了灰,再三道歉,對不起,我們也是為了趕活……

我覺得這個女人很熟悉,但又無法確定在哪兒見過。女人四十多歲,瘦弱,一雙大眼睛,齊耳短發。見我打量她,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了頭,再三說對不起,和馬上停工之類的話。

我突然想起來了,這不是偉哥的老婆小方嗎?對,就是她。對於我突然叫出她的名字,小方也很驚訝。

我說了偉哥失業的事情,也說了關於偉哥的那些傳言,小方顯得很緊張,她除了強調偉哥不是人販子之外,別的什麼也沒有說。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兒,我突然明白了,估計那三個孩子真是她和別的男人生的,她現在不敢說,是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她現在的男人。

我的怒火一下子湧上來了,覺得小方真無恥,自己和別的男人生了孩子不養,跑到這兒快活來了。可知道偉哥一個人拉扯這三個孩子多不容易,為了生活,他不僅弄丟了工作,還被房東趕走。簡直太過分了。見我盯著她,小方有些恐慌,她像小動物一樣拚命地往男人後麵縮。男人想說什麼,卻被她拉進了房間。

我看不起小方,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認的女人,還算人嗎?

有一天,我喝了點悶酒,回來和小方在樓梯上不期而遇。她抱著一堆破爛往樓下走,我則拎著車鑰匙上樓。我看見她下來,諷刺她,你過得很幸福啊!

小方眼圈紅了,支支吾吾地解釋,我也沒辦法,我是一個女人,我需要一個家……

我繼續諷刺,是啊,你為了家什麼都不要了,連自己的孩子你都不要……

小方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她哭著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我步步緊逼,那是為了什麼?你能告訴我你為了什麼把偉哥拋棄?把自己的三個孩子拋棄嗎?雖然他們都不健全,但他們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相比偉哥,你不覺得自己太小了嗎?

小方手裏抱著的破爛一下子滑下來,散了一樓梯,她顧不得撿,瞪著我,你在說什麼啊?你在胡說什麼啊?

我也愣了,我怎麼胡說了?你不是向偉哥提出的離婚嗎?大寶二寶小寶不是你和別的男人生的嗎?

小方一下子哭了起來,你胡說什麼啊?你怎麼能這樣說呢?

我的酒醒了一半,難道猜測錯了?這三個孩子不是你們的?

當然不是我們的。嗚嗚,要不是為這個,我能和他吵架離開他嗎?就因為這三個孩子,我們的孩子沒有了。嗚嗚……

事情終於弄明白了。那三個孩子果然和偉哥沒關係,更和小方沒關係,是偉哥從不同的地方撿來的流浪兒,他們因為身體殘疾,被父母丟棄街頭。被偉哥發現,並帶回了家。小方起初也可憐這些孩子,為了給這些孩子洗澡做飯,她挺著大肚子,上上下下的忙碌,結果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們的孩子流掉了。三個孩子越長越大,偉哥一個月的工資很難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小方一時又找不到工作,於是小方想把這三個孩子送到福利院,讓國家來管。但偉哥不舍得,雖然不是親生的,但養了這麼久有了感情。小方執意要送,結果兩個人就鬧翻了。小方和偉哥離婚後,一直跟著裝修隊打工,我見到的男人是小方的大哥,不是她的男人。

我向小方道歉,因為自己的想象誤會了她,請她原諒。

小方馬上搖頭,說沒關係,如果我見到偉哥,一定替她問好,有時候她也挺想三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