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在亙古不變的交替,工人,也在循規蹈矩的忙碌。當他醒來的時候,宿舍已經沒有人了。李進心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至於那些被褥,依舊亂糟糟圈在他的床頭。他覺得除了換身的衣服外,沒必要帶那麼多的東西。實際上除了換身的衣服和幾本書外,他也沒什麼東西了。他坐著公交來到鎮上,找了家理發店把頭發剪短了點。然後他又買了件長袖的襯衫,這個季節穿長袖顯然是有點熱的,但他實在不想把傷痕累累的胳膊露在外麵讓別人看到。或許在工地上無所謂,因為大家都一樣。現在自己要去上班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樣隨便了,畢竟這次去上班他是衝著找老婆去的。他在鎮上隨便的閑逛著,從過完年到現在已經半年多了,這段工程也快要結束了。這半年多的時間裏,他的閑暇時光基本都是在這鎮上度過的。之前工地上倒還是有兩三個年齡相仿的,但後來陸續的去別的工地了。因為工地的年輕人太少了,而爬高上低的又少不了年輕人。所以每一段工程結束,如果你下一段工程連不上的話,別的老板就會找親戚朋友來拉攏剛從你這閑下的年輕人。還有的老板工地上實在沒兩三個年輕的了,就會出高價去挖人。雖說年輕人在吃苦方麵比不上有老有小的中年人,但年輕人畢竟精力足,腦袋也比較靈活,接受能力強。隨著國家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招商引資政策的不斷完善。作為世界工廠的中國,已然在世界上刮起了一股不弱的中國造風。而其所帶來的就業幾率更使得受教育程度明顯高於東南亞諸國的中國青年更容易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還有就是中國的父母都會覺得自己已經受了半輩子的苦了,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還在工地上遭罪。他們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份安定的工作,健康的生活著。其實父母的擔心也是不無道理的,畢竟工地的危險性確實要比工廠大的多。當然,其中最關鍵的還是因為民工是一個性別非常單一的群體。女性人數不到十分之一,還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婦女。鳳毛麟角的女孩項目部倒是有點,但那些高學曆的鳳凰,連項目部自身都供不應求,對於民工來說當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的一生最寶貴的時光莫過於青春,而青春中最美妙的必須是對異性的衝動。誰不想在風華正茂的年紀談一場可歌可泣的戀愛?雖說大部分人的條件不足以帶著伴侶環遊世界,但能與心愛的人一起上下班何嚐不是一種快樂。所以除了一些結過婚或實在沒什麼文化不好找工作的年輕人以外,大多數中國的年輕人更願意待在工廠安逸的生活著。在工地的這段時間裏,他除了成子舅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夥伴。而成子舅畢竟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不可能天天跟他一起出來玩。所以在這個鎮上的時光,他基本是一個人度過的。
正當他想慢慢欣賞這個小鎮的時候,突如其來的暴雨掃斷了他的雅興。豆大的雨滴啪啪的砸在地上,印出了鵪鶉蛋大的濕痕。他急忙跑到最近的站台下躲雨,站台下瞬間站滿了人。通往車站的公交及時的駛來,像那艘聖經裏描述的諾亞方舟。他在擁擠中上了公交,雨也在這頃刻間磅礴了。他在後排找了個靠窗的座位,想在車上再看一看這個難忘的地方。但司機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踩著油門急速的駛離小鎮,衝向了前方泥濘世界。他看了一下時間,才十點十四,有點後悔上車早了,到現在連早飯還沒吃。小鎮到車站還有一段距離,他無意玩他那破舊的手機,便塞上耳機,聽著那破舊手機裏已經鮮為人知的老歌。他眼睛看著窗外,雨劈裏啪啦的打在玻璃上。暴雨並沒有帶來黑暗,陽光依舊照著大地。兩種極端的天氣仿佛在證明一個道理——晴天霹靂或許也會有一個相濡以沫的結局。
“**公司到了,請要下車的旅客帶好您的隨身物品,從後門依次下車。”報站剛結束,車也隨之停了下來。他沒有在意上下車的人群,隻是目不轉睛的望著馬路對麵的工廠。工廠的鐵圍欄圍不住廠內的風景,也擋不了他的視線。他看著裏麵停車場那一輛輛印有公司標誌的廠車,慢慢地陷入了沉思。她工作日都是坐著這些車從宿舍到公司,再從公司到宿舍。上班45分鍾,下班45分鍾,周而複始。她休息的時候,也是坐這些車出去遊玩、購物的。當然,他沒有坐過這些車。到不是因為人家不讓他坐,而是因為他還沒來得及坐。在這個城市,他與她,不過才見了三次麵而已。淡淡的開始,匆匆的結束,狼狽的逃離。或許他們並沒有結束,因為他們還沒有開始。他不禁想到了昨天晚上跟成子舅那沒聊完的話,那關於他們最後一麵的故事:
那天傍晚,他下工之後沒有跟其他的工友一起走,而是直奔工地邊的站台,他剛到站台,公交車也到了,她也隨著人群下了車。他走到她麵前,看著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她化了點妝,頭上別了個蝴蝶發卡,那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她。“裝,是一種姿態;騷,是一種氣派。”她笑著念著他安全帽上用油漆寫的歪歪斜斜的幾個字。他接過她手上提的牛奶和水果說:“每人一句經典名言,頂上還有兩字呢,但你看不到。”“誰稀罕看你那破字。”她依舊笑著說,“好點沒?”“沒呢。”他裝作有點痛苦的說。“那怎麼不多休息兩天?”她問道。“不得掙錢養你啊。”他頑皮的答道。“誰要你養啊,姐的生活,不需要男人。”她撇著嘴說道。“不需要男人來找我幹嘛?”他也學她的表情說道。她舉起手想碓他一下,但實在沒找到他身上還有那個地方比較幹淨,就對他揮了揮手說:“前麵帶路。”他倆並排的走著,路上的行人看著他倆走著。那一刻,他是幸福的。他一個不起眼的小民工,什麼時候受到過這樣的關注。工地到宿舍不遠,但也有三四裏的距離。之前上一天班,累得都懶得走這一段路。而今天他卻覺得非常的輕鬆,輕鬆的反而嫌這條路太短。他倆一路沒怎麼說話,在百分之兩百的回頭率中,宿舍漸漸變得清晰。走到宿舍前的十字路口的時候,他扭過頭對她說:“你在這等一會,我去換身衣服就來。”她接過他的話茬說:“我想去看看你舅。”他回道:“宿舍裏麵都是老爺們,不方便,而且我舅的腳臭我都受不了,你估計連門都進不去。”她噢了一聲後說道:“那你快點。”他拎著她給他買的東西就跑回了宿舍,推開門那一會,大夥的眼光瞬間全部聚攏在他身上。他舅咧著嘴對他說道:“我聽他們說你去接小朋友了,人呢?”“我讓她在路口等著了。”他放下手裏的東西說道,“宿舍區太亂了,她來不方便。”他說完就把身上的工作服脫了扔在放雜物的床上,又在床頭當枕頭的包裏拿出了一件平常不穿的外套和一條已經被壓的平平整整的牛仔褲。換好衣服後,他跑到樓下洗了把臉又跑回宿舍把毛巾掛了起來。正當他在抹大寶的時候,成子舅從門外走了進來笑著問道:“怎麼?二將軍今晚有約啊?”他還沒有來的及回答成子舅,就聽到另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接到:“看來我要有二嫂了噢。”聲音剛落,他舅舅家的弟弟一臉頑皮的走了進來。“呦,強子嘛,什麼時候來的?”他迎上去問道。“就剛到,成舅接我的。”他弟弟走到他舅麵前在他爸的煙盒裏抽了支煙叼在嘴裏有點失落的說到,“本來來找你跟成舅喝酒的,看來你今晚是沒空嘍。”他嘿嘿的笑了一下沒有講話,對著鏡子用手抓了抓被安全帽壓了一天的頭發。弄好之後剛要走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他爬到放雜物的床上,在自己的蛇皮口袋裏翻了翻,找出了另一件外套。拿上外套,正準備跟眾人打招呼離開的時候,仰在床上的他舅坐了起來不知道是對他還是對他弟說:“強子,跟你二哥去看看他那小朋友,回來向我報到。”他弟把煙夾到手上說:“那肯定的哦,我還指望二嫂給我介紹個呢。”他倆剛要出門,成子舅拉著強子說:“看一眼就回來哦,順便走樓下帶兩張碟片。”他弟點了點頭沒有回答就跟著他出門了。到大門口時,賣混沌的老鄉向他們打招呼說:“小老鄉出去玩啊?”他倆一齊點頭表示回答。來到路口,他倆還沒說話,他弟就恭恭敬敬的來了句:“二嫂好。”她笑著看著他問道:“你弟啊?”他點點頭回道:“他在這邊上班,過來找我們玩的。舅讓他來看看你,順便給他介紹個對象。”“多大了?”她看在他弟問道。“馬上18周歲了。”他弟答道。“小屁孩談什麼對象啊。”她笑著說道,“等你身份證畢業了再說吧。”剛說完,她又補充了句:“還有,黃毛得剪了。”他弟被她這麼一打擊,有點委屈的看著他說:“老二,那我先回去了,你晚點回來。”他噢了一聲。他弟走後,他倆也不知道去哪,就順著路回頭走著。工地上土建的人剛下班,因為土建的老板也是他們的老鄉,所以有很多人他還是認識的。正好他倆走的還是反道,不少人路過都會跟他打招呼,有幾個熟的還會拿他開兩句玩笑。但不管別人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問她是誰,他都會毫不猶豫的說是他女朋友。當他們走過工地的範圍,總算是沒有熟人的時候,他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她扭過頭看著他說:“你認識的人還真不少,就是都有點怪,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他回道:“工地上的人都這樣,習慣了。”“那你都習慣哪些了?”她問道。“習慣他們的大大咧咧,習慣他們的吵吵鬧鬧,習慣他們講話不拘一格。”他隨便的講著,“當然,還有很多。反正我就覺得這裏符合我的性格。”她看著他欲言又止。走了不一會,他說:“前麵有個生態園,我們去坐坐吧。”她點了點頭。到了生態園,他們找了個長椅坐了下來。她把鞋子脫了倚著他半躺在椅子上,他把他在蛇皮口袋了翻出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她說不冷。他就把衣服裹在了她的腳上,她就這樣躺在他的懷裏。他拿出手機放了首蘇有朋的《珍惜》,他倆就這樣靜靜的聽著。歌曲在不斷循環的播放著,太陽不知不覺下了山,她的臉顯的更白了。他看著她,漸漸地陶醉著。他的頭慢慢的下沉,沉到了她的臉上,他輕輕的吻過她的嘴角。那是他的初吻,也是他們倆之間最親密的一次接觸。他把頭抬了起來,她望著他,輕輕的說:“李進心,我跟你說個事。”他把歌關了問道:“什麼事啊?”“你就準備在這一直幹下去?”她問道。“恩”他回道。她坐了起來轉了個方向和他麵對麵的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她眼睛睜的大大的問他:“為什麼啊?”他抿嘴微微的笑了一下說:“因為我覺得這是一條出路,我不想一輩子就這樣過去。”她不解的說道:“這能有什麼出路,現在的年輕人誰還願意幹這個。”“就是因為沒人願意幹,我才覺得這是出路。”他用手比劃著說,“或許我現在還是一個農民工,但以後等我有點錢了,我會去接工,雇人給我幹活。”她看著他說道:“你聽過陳奕迅的《浮誇》嗎?我覺得你就挺浮誇的。”他沒聽過這首歌,但他超不喜歡這個詞,他覺得這個詞就是輕浮、虛誇的意思。但他沒有講什麼,他知道她是一個有主見的人,可能她對這個詞的理解跟他不同。她仿佛在他的沉默中想到了什麼,就對他說:“其實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現實一點,我們隻不過是一些平凡的人,我們的生活就應該是平平淡淡的。”他還是沒有講話,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講什麼,是跟她說自己不喜歡那種兩點一線的生活?還是說自己心中一直有一個夢想?她看著他依舊沒有講話,就朝他麵前挪了挪,用手在他臉上摸了把說:“你知道嗎,你前兩天給我打電話說你摔著了,我有多擔心嗎。我的家庭你應該是知道的,我想要的隻是一個安安靜靜的生活,我希望我身邊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的活著。”他拉過她的手,撫摸著對她說:“我知道你家的情況,我也知道你是什麼樣的女孩,但正因為這樣,我才要拚一把。我不想我心愛的人以後辛辛苦苦的活著,我也不想自己就這麼碌碌無為的死去。我渴望的生活,是一個不斷充實自我的過程,而不是一種早已預知的結果。”他剛說完,她就有點激動的說:“我不怕辛苦,隻要你對我好就行了,你整天想那些沒有用,真的。如果你愛我的話,就應該陪在我身邊,跟我去上班好嗎?”這下他是徹底沒有辦法回答她了,發生在成子舅身上的難題終於也出現在了他的情感試卷中,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像成子舅一樣聽她的去上班,還是應該堅持留在工地。或許他不會像成子舅那樣玩物喪誌,能找到一份工作,而且她也不是外企的白領,兩人不會有太大的隔閡。但他畢竟沒有像成子舅那樣資本,他對她也沒有像成子舅對那女的那樣的付出。如果他真的像成子舅那樣一片迷茫的時候,她會像那個女的對成子舅那樣的包容嗎?他看著她說:“這事讓我在考慮一下,我舅現在的工程也比較緊,我幫他忙完這陣子再說。”可是沒想到他話剛說完她就突然問道:“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如果說剛才的問題已經讓他不知如何回答,那麼現在的話題足以使他無語,但他又不能無語。他不知該怎麼說,但他必須要說。說實話,從和她相處的這段時間以來,他逐漸喜歡並深刻的愛上了她,但他卻從來沒有想過他們什麼時候結婚,因為他覺得他倆還沒到這一地步。“四五年吧?”他唯唯諾諾的說道。“可四五年之後我都二十七八了。”她看著他的表情,有點不太滿意的說,“到時候你不要我了怎麼辦?”“可我現在一無所有,拿什麼來娶你?”他苦笑著說。“我媽讓我回家相親。”她說完緊緊的盯著他,她想看到他著急的樣子,想聽他激動的對她說:“不要。”可她沒有想到的是,他卻顯得異常的平靜。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樣的淡定,或許他在想她隻是在跟他開個玩笑,雖然她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稍作停頓,在氣氛還沒有凝固的時候,他說出了這輩子最混蛋的一句話:“要不你回家看看吧。”她失望的看著他,起身穿好鞋子說道:“時間不早了,我要去上班了。”
他倆還像來時那樣並排的走著,他伸手去摟她的腰,她依舊沒有反抗。一路上他們沒有講話,情景跟他第一次摟她時一樣。可此時此刻他倆的心情,跟之前肯定是大相徑庭的。他無法猜測她心裏想法,隻是在不斷懊悔他剛才說過的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聽到她說要相親一點也不著急,也不明白自己哪來的資本那樣的有恃無恐。或許是這份愛情的大餐來的太過突然,他還沒有徹底的把它消化。亦或是她一味的順從使他感到這段感情未免太過簡單,簡單的讓他心不在焉。正印證了那句“越容易得到的越不知道珍惜”。在他心中不斷推敲他對這份感情是什麼樣態度的時候,他並不知道,身邊被忽略的她一直在等他的回應。她今天來找他,其實是在對他的一次測試。她想讓他給自己一個承諾,或者是一句足以使她安心的話。但現在看來,他在這一場考試中顯然不夠及格,甚至可以說幾乎交了白卷。其實當她聽到他剛才那不負責任的話時,她並沒有非常的憤怒,反而覺得是一種解脫。那天在湖邊接受他愛意的時候,她的心就一直在一個不斷搖擺的晃動之中。表麵上,她沒有拒絕他的擁抱,但在她的內心深處,她並沒有徹底的接受他。她對他,更多的是一種朋友之間的好感,是同窗之間的情誼。而她眼中的他,其實她並不是那樣的了解,隻不過大家夥都說他不錯,從而使她覺得他挺好。但如果讓她說出他好在什麼地方,她又說不上來。這些天她一直在糾結,該不該跟他說明自己心裏的想法。不說感覺對不起他對自己的一番愛意,說了又怕傷害到他。在她認為,他肯定是非常喜歡自己的,因為他從他們分開的那一天就對她表白了,雖然當時她覺得他是在開玩笑。可後來她聽到同學說他是因為她才留在春江,並在她義無反顧跟公司毀約後他也悄然的離開了。在過去的兩年裏,他不斷的向她表達著愛意,她也照常的當作開玩笑。她對他的定位一直是一個無話不談的好友,而非一個可以廝守終身的伴侶。但他今年的突然出現,打破了他們之間對壘多年的格局。而他那跨越性的一摟,恰恰捅破了他倆之間那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她試著去接受他,嚐試著做他的女朋友。可不知為何,他卻始終走不到她的心裏。在她不斷猶豫的時候,她想到了她的媽媽。母親當年不幸的遭遇始終徘徊在她的腦海,雖然那個時候還沒有她,她也是聽外公外婆講的,但卻成了她在感情中揮之不去的陰影。她就在這樣複雜的情況下,想對他來一次考驗。她認真的想過,如果他的答複讓她滿意,即使她現在並不確定自己愛不愛他,她都會接受他。她到是沒有想過他的答案會使她不滿意,在她的眼裏,他還是很睿智的,況且大家都說他不錯。所以說她今天來是真心真意的,她想在她提出問題後他能擁她在懷中,給她一個承諾,哪怕是一個美麗的謊言。可他今天的表現未免太差強人意了,令她想給他放水的勇氣都沒有。那一刻,她對他徹徹底底的說拜拜了,也實實在在的將自己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