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夜色往山深處行去,李柏一路上緊緊跟著趙匡亂,顯然心中對這大山的敬畏變成了恐懼。
刀叔帶路,趙匡亂走在中央,不願意掉隊的李柏走在最後,就這樣一直走著,走了很久,李柏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走過最艱辛的路,這無比有力的大山,讓這個信奉著每臨大事有靜氣的男人徹底亂了陣腳。
一個開滿野花的墳包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刀叔停住了腳,站在原地衝趙匡亂笑了笑,瞧著這個身著西裝已經風度翩翩的趙匡亂,這早已經不是那個青龍村的孩子了,像是毛毛蟲與蝴蝶一般的脫變。
趙匡亂一步步往前走著,一直走到離這墳包很近很近的地方才停下,趙匡亂慢慢蹲下,而不是跪下。
手輕輕摸著墓碑上趙雪梅的名字,有些粗糙。
“姐,那個畜生我已經親手宰了。”這是趙匡亂的第一句,也是玄乎的一句,到底誰才是畜生?這注定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到底怎樣才能真正問心無愧的站在這墳包前呢?
趙匡亂知道自己一輩子估摸著都沒有問心無愧站在這裏的資格,即便是躺在下麵的她願意,趙匡亂也不願意,他虧欠她太多,卻無法還。
即便是知道一切關於黑暗的東西,趙匡亂又能怎麼辦呢?他能鬥的過劉晟,他能鬥的過趙家嗎?他能鬥的過趙家,他能鬥的過這個時代嗎?
真相,在現實麵前,無比的無力,那些努力追尋著真相的人,卻是那麼的那麼的丟人現眼。
趙匡亂的身體有些顫抖,在背後的李柏正好目擊到這一切,這個場景,李柏沒有經曆過,或許是一件遺憾事,也或許是個慶幸事,他隻不過是做了跟趙匡亂相反的事罷了,那些罪惡感被成就感衝擊的潰不成軍,這就是一個山裏人跟一個城裏人最大的區別,本質中的不同。
“姐,可惜的是帶不來我中意的婆娘了,她真的是個好女人,真的是個好女人,我還是辜負了她。”趙匡亂已經有些泣不成聲,似乎打算把眼淚在今夜徹徹底底的流光。
刀叔不再看著,似乎希望也不再聽著,轉過頭手打著打哆嗦點燃一根卷煙,他怎麼能不知道趙匡亂到底經曆了什麼,無論經受了什麼樣的困難,想問心無愧的站在這裏,到底是多麼多麼的難,刀叔能夠想到的唯有死。
這一夜,很長很長,至少李柏是這樣覺得,他就這樣聽著一個哭的不成腔的男人抱著這個墓碑訴說了整整一夜,說了太多太多,從離開青龍村到再次回答青龍村,李柏都無法想象這是趙匡亂所經曆的。
太陽摸上了山,李柏卻感覺不到任何的困意,從坐了一夜的木頭墩子上站了起來,看著趙匡亂仍然跪著,李柏掏出快沒有電的手機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要回去了,再不去,就趕不上那個激動人心的開局了。
趙匡亂慢慢站著,一夜下來,頭上經多了幾絲白發,雙眼通紅,但腰杆卻挺的筆直,就像是從來沒有彎曲過一般。
他是辜負了很多了,而且以後還會辜負更多的人,但麵對這個時代的漩渦,他沒有選擇,眼前所有的選擇,隻有辜負,辜負,再辜負。
一直到那一天,他無法辜負任何人的時候,他就可以閉上眼了,他這極其悲催,極其悲情的一聲或許就那樣結束了,甚至沒有留下什麼,隻留下無數了帶著他名字,他無法問心無愧站著的墳包。
或許這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趙匡亂與恭三兒為什麼相遇,為什麼臭味相投,其實兩個都是骨子裏求著問心無愧,卻越活越掙紮的糾結人士。
什麼才叫問心無愧的,那就是不奢求問心無愧。
“刀叔,要是我回不來了,就在我姐旁邊,幫我找個好地方。”趙匡亂說著。
刀叔愣了愣,從趙匡亂的眼神中讀到了什麼,心被狠狠的揪著,眼前這個孩子已經跳出了青龍村,但還要被這三個字所拉扯著。
“真的沒有任何餘地了嗎?”刀叔說著。
趙匡亂點了點頭。
“如果可以,能活著就回來一次,就當是把屍首帶回來。”刀叔嘴唇顫抖的說著,一隻布滿了老繭的手搭在了趙匡亂的肩膀,這還是一個青龍村的文化人,但也逃不了被這座無名大山,被這個屬於這裏狗娘養的生活所折磨的命運,似乎這個世界,無論活在哪個世界都不是那麼的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