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進聽他陰陽怪氣地誦念,和茅山道士做法頗為相似,想來這一定就是所謂“借夢殺人”的妖術了。方進不敢怠慢,當即凝神運氣,集中意念與這邪術相抗,但那矮子像老和尚念經般地叨念了很久,也沒感到有絲毫動靜發生。
良久良久,方進也沒覺得周身有何不適,周遭有何變化,與張公子相視一眼,聳了聳肩,剛想抿嘴一笑,卻突然笑不出來了。那漠北雙熊倏地不見了,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張公子“啊”的一聲叫了起來,方進示意他保持安靜。他依稀記得在船上時,舟夫念完咒後消失不見,隨即那海怪便出現了。他暗暗擔憂,不知這漠北雙熊消失之後,會發生怎樣的凶險?這難道就是所謂“借夢殺人”的妖術?
方進正思忖著,張公子又“咦”地叫了一聲,說道,“門上的鎖沒了。”方進這才注意到,那鐵門不知何時被人打開了,一把鐵鎖被丟在了地上。
方進覺得其中一定有詐,否則平白無故為什麼要放人出去?但張公子在這黑洞洞的牢房早被嚇得心膽俱裂,立刻起身奪門而出,將一扇鐵門甩得乓乓作響。
方進看著張公子一溜煙跑得沒影了,但沒過片刻便聽見外麵傳來一聲驚呼。方進心想不妙,立刻追了出去,一拐彎出了洞,眼前頓時一亮。但見洞外白雪皚皚,北風蕭蕭,張公子像座蠟像般地站在雪裏,已經被凍得說不出話了。
方進皺了皺眉頭。此時正致初秋時節,天氣雖已轉涼,但哪能在頃刻之間漫天飄雪?他尋思道,這一定是那“借夢殺人”的妖術作祟!眼前這一切並非現實,而是妖術創造的夢境!
走進雪地不過兩秒,方進已被凍得瑟瑟發抖,鼻中瘙癢難耐,有汩汩涕水湧動,忍不住打了一個大頭噴嚏。這聲“阿嚏”響徹雲霄,回聲在雪地中來回飄蕩。張公子原本被眼前的奇幻場景嚇懵了,呆若木雞般地呆立不動。這個噴嚏仿佛把他的魂打回來了似的,他突然開始在雪地中發足狂奔了起來,邊跑邊大聲呼喊,如發了羊癲瘋一般。
方進見狀,心中厭煩之極。這張公子著實是個膿包,幫不上忙也罷了,反倒盡添亂子!真不知劉大小姐看上他哪一點!但方進自問良心,又無法對他置之不顧,隻好又追了上去,邊跑邊喊道,“姓張的,你慢點!待我好好思考之後,再謀求生之路!”
方進跟著張公子跑了足足有一裏地之遙,雙雙跑入一個樹林之中。林中並非坦途,枯藤樹根盤根錯節,卻被埋在雪裏看不見。張公子一氣亂跑,終於腳下拌蒜,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方進趁機跟上將他按住。
“姓張的……你……別亂跑。待我……我好好思考之後,我們從長計議,再謀……謀出路……”方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加上冰天雪地牙齒打戰,說話都斷斷續續不成文,也不知張公子聽懂了沒有。
張公子剛才一頓恐懼發作,此時已是精疲力竭,但腦子卻清醒了幾分,氣若遊絲地吐了幾個字出來,“方進,救我出去。我爹,重重有賞。”已到了彌留之際,他心心念念不忘的,居然還是拿錢收買人心,仿佛這世上沒有錢辦不到的事似的。
方進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此時此刻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你就算把金山銀山堆在我麵前,也救不了你。話說回來,我要是能救你,自然便救了,誰又稀罕你爹那幾個臭錢。想到這裏,心裏對這位公子哥又是一陣厭惡。
兩人困於雪中,身上穿的又是浸濕的秋衣,體溫消散得很快,眼見就活不了了。方進感到一股睡意越來越濃,視線開始逐漸模糊。他記得小時聽老人家說過,人要是在大雪中睡去,就醒不過來了。他身體軟綿綿地使不上力,但腦子卻還保持著清醒。他知道,死神已在向他招手,眼前仿佛有一條陰間路已經打開。
“人有千百種死法,‘睡覺死’算得上是最舒服的一種了。能讓我死得如此舒適安詳,老天也算待我不薄。”方進安慰自己道,隻見不遠處一條孤煙筆直升起,仿佛古時的烽火狼煙,在召喚著自己的靈魂。
方進正欲魂飄身外,前去報道,忽然一個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慢著!”他心思一轉,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麼,“這分明不是陰間飄起的招魂煙,而是陽世裏貨真價實的炊煙!”方進強自打起精神,凝神望去,果然這道孤煙就在樹林外不遠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