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定睛看去,隻覺得此君很麵熟,不禁霸著門口又呆了一呆,還未及細想是誰,身後蒼翱已經追到,與她並肩擠在門口,向那坐著的人略施一禮口中招呼著:“師傅!您到了!”
柔兒頓時恍然,那人就是周石啊!轉而暗自汗顏,當年他就已經生的這個模樣了,一度還常帶些醫工來給自己瞧病,當初不知何故,偶爾見到他就覺得特別安心,後來聽說自己那次在韶華宮裏病了,還是被他送回來的。如今幾年過去,他除了膚色黑了些胡子長了點,於容貌上並沒有太大變化,自己卻一眼沒認出來,唉,一天裏連著見了兩位舊相識,卻都是在別人的提點下才認得,自己這番認人的功力委實磕磣了些。
柔兒心想自己這般的看人不看事、記事不記人斷不能讓二哥曉得,落了他的口實日後必會不時拿來嘲笑,旋即斂了斂心神,跟著施了一禮道:“周大人別來無恙?!”
周石卻似渾然不覺,並未回應這二人,猶自盯著柔兒,眼神深不可測,片刻,才如夢初醒似的起身回禮,依舊麵沉如水的看向蒼翱,眼指柔兒問道:“這位小姐是?”
“這是平恩侯家的二小姐啊,師傅你忘了?”蒼翱笑著看了柔兒一眼。他本想順勢再牽上柔兒的手,卻發現她行禮後就把兩手籠在了寬袖之中端在身前,再不給他可乘之機。他的手在半空中兜了個圈子,裝作一撩衣裾,邁步進了屋內。柔兒跟在他身後揣著兩手蓮步款行,端得是姿態盈盈。
周石做了然狀,又意味深長的看了柔兒一眼,眼神明滅流轉,她卻渾然不知。
她正忙著打量這間屋子陳設。隻見這間雅座方寸也有限,這門開在牆角,對門便是臨街的窗,窗上沒有雕花,隻有木條樅橫打得格子,正中擺著一張方桌,四周圍著一圈坐席,所餘便再沒有多少空地。白牆黑柱往上就是屋頂,再無陳設,與門麵的簡樸別無二致。桌上已經擺了四副茶碗,桌邊下首處擺了座黃泥小爐正坐著水,炭火灼灼,水已有些微沸了。
眾人落座,蒼翱自然背牆坐在了上首,周石居其右。許柯看了看桌子,便出門招呼小二加一套茶碗,回來坐在蒼翱左首,拉著尚在左顧右盼的柔兒坐到自己身邊。
門仍舊虛掩著,從窗口吹進來的風,裹挾著樓下人群的嘈雜聲,將爐火吹得有時旺有時黯。不多時,小二送了一套碗盞上來。柔兒心中明白,這是還有一個沒到的,倒不知是什麼人。
聽到小二的腳步聲“咚咚咚”的下樓去,蒼翱麵色和煦的先開口道:“師傅此番有何見聞?”
周石正坐著,仍舊麵沉如水波瀾不驚的樣子,聽到這話挑眉瞟了他一眼答道:“不過如此罷了!”說罷又垂下眼簾不再做聲。
許柯有些忍不住,沒頭沒腦的接了句:“鎮遠侯此番又威風了,如今衛家又添了個虎賁將軍呢!”
“何止!”蒼翱望向門口,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說道,“很快衛家就會再出個皇後了。”
“皇上鬆口了?”周石的臉色終於有了些變化,那池平靜的水終於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
蒼翱未及回答,小泥爐上的水沸騰了起來,汩汩的翻滾著。柔兒聽他們莫名其妙的說了這麼幾句話,正覺得一頭霧水很是無聊,這水委實沸得及時,她立刻往爐子邊挪了挪,十分賢淑的打算動手煮茶。
別看這間茶肆陳設店麵簡陋,烹茶的用具卻是顯見得上乘。托盤中的茶盒製漆細膩描畫精美,漆料瑩瑩有珠光色,對應裏麵的茶則也是打磨的尺寸合度,厚薄適中,連貝殼紋路都是看的見卻摸不出,裏裏外外都刷洗雪白卻又留有貝母的色澤。柔兒仔細端詳那暗綠色的茶羅半晌,才轉頭問向二哥:“這可是益州的茶?”
許柯尚未開口,蒼翱搶先答道:“是啊,你可知道怎麼煮?”
柔兒臉上一紅,聽說過益州茶清香雋永,卻因為離著京城路途遙遠要翻山越嶺,對於商賈而言利潤微薄,因此上沒有人販賣,在京中並不時興,是以雖然她家境權貴,卻也還真沒有嚐過,更不知道要如何煮了。可蒼翱既然這樣問了,擺明是小瞧了她,輸人不能輸了氣勢,忍不住就強嘴道:“這有什麼難的!”
話音未落,有個人推門進來,一疊聲的笑道:“我來遲了,該罰該罰!”
柔兒回頭,見是個女子。那女子笑著與屋內眾人打過招呼,便轉身放下門口的簾子,又把門掩實了,才嫋嫋婷婷地走進來。
“遲了這麼久,是該罰!”蒼翱揚聲笑道。
“嗯,罰你給我們煮茶。”卻是周石淺笑著說。他明明是對著那剛進門的女子說的,眼風卻停滯在了柔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