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她偶爾會回想起這一幕場景,時間的久遠使得她已經分不清柔和卻刺眼的究竟是陽光還是袁熙的目光。如果隻是袁熙的目光,那怎麼會有七彩斑斕如金魚鱗片般的美感;又如果隻是陽光,又怎麼會有彈指間的五雷轟頂甚至失魂落魄。可是,如果可以停留在一個最想停留的瞬間,她不知道會不會選擇這個時刻,或者說選擇袁熙。
“父王!父王!”就在甄宓出神的那會,袁譚已經焦急得從發呆的兩人中間艱難地擠進了屋子,他見袁熙還在原地沒動便回頭道,“熙弟,不至於吧。先進來。”
袁熙含糊應了一聲,輕聲對甄宓道,“先回房等我吧。”
於是,兩兄弟一同快步走進了內屋。
甄宓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切是夢嗎?分開了將近三年,他讓她等待了三年卻被他說的仿佛隻是半日的不見。就因為三年已經過去,如今他就在附近就能使得幹枯的等待變得滋潤了?甄宓像是想驅散什麼似的搖搖頭,今日與往日別無二致,她抖掉了一身的涼意,一步踏進陽光裏。
好吧。甄宓承認獨自在屋子裏的確有些坐立不安。她一圈圈地打量著屋子裏的擺設,總覺得哪裏都有些微塵,待她確認一切都潔淨無染後方才安下心來。自己在緊張些什麼,她自嘲著,沒有必要為了這個不告而別的人經營生活。可回觀她這三年的生活,又仿佛無時無刻不在為他也為自己經營。至少麵對劉夫人,麵對袁尚,她完全站在袁熙這邊,盡量幫他撇開那些會惹來這些人猜忌和嫌疑的事。罷了,想到袁熙剛剛波瀾不驚的雙眸,甄宓頓時覺得自己的緊張自己的慌亂很可笑。別人根本沒有把自己當回事,自己卻總覺得站在舞台上。
又是推門的聲音,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新婚那夜,她忐忑不安的在等待他進來。木門咯吱一聲,又聽得見自己血液澎湃的熱浪聲,卻冰了手指。
這一次袁熙沒有絲毫的猶豫,而是直接跨步向前緊緊抱住了怔怔的甄宓。思念有多遠,近在咫尺。
這一次甄宓沒有閃躲,卻也沒有回應,她還停留在剛剛的思緒鬥爭裏。慢熱的人總是顯得溫度不夠。
袁熙沒有說話,隻是抱著甄宓,將側臉貼緊她的香鬢。甄宓卻漸漸覺得這個擁抱有些牽強,袁熙三年前就不曾對她心動,現在更隔了三年的陌生,他如此的舉動除了衝動沒有別的合適理由。甄宓不自覺的慢慢推開了袁熙。
不該讓慢熱的人暴露在空氣裏,他們隻會逐漸冷卻,直到打回原型。有些甚至還會變形。
這是甄宓後來才漸漸明白的道理。慢熱的人需要一把火,這把火就算最後燒的她血肉模糊,她也不願熄滅它。
“再過兩天,我又要離開你一段時間。不過相信我,這次我會很快回來。”這是袁熙第一次對她說這麼長的一句話。
甄宓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突然發現麵對他再次離開,她已經沒有了失望的感覺,這是不是就說明她已經不在乎他了。隻是因為這幾年他不在身邊,才不確定新婚那夜的情愫萌生到何種地步。
“這幾年裏,是我不該不寫信給你——”
“沒關係。”甄宓對他的這句話很快給了回答,“至少你在給主公的信件裏有問候我。”她也認為這是個很不錯的回答。
袁熙隻好吞下了後半句話——我隻是擔心寫信給你會讓你養成等信的習慣,在這個戰亂的年代一旦沒了音信你會焦急,會擔心。
我不想讓等待成為一種對你的煎熬。
我隻想讓你能沒有掛慮平靜地生活。
他想錯了,這是當然。也許對於甄宓來說,她寧願有一份掛慮。
“我很想念你。甄宓。”袁熙篤定地注視著甄宓的雙眸,仿佛想用目光將她吞噬。
甄宓聽了這句話,內心的確有些波瀾起伏,她不敢相信似的睜圓了眼睛望向袁熙。
他的瞳孔仿佛是溫熱的,裏麵似乎有故事要訴說。甄宓不敢再注視下去,隻好垂下了眼簾。
袁熙心中也明白她的反應很正常,他沒有著急,他以為他的時間還足夠多,足夠多到得到她的心。
袁熙怎會料到此番遠行的結果,他更無法預料自己又是以怎樣尷尬的姿態再次麵對甄宓。他想不到,他如果能想到,那他不會說出今日這些表露心跡的話。如果知道將在心愛的人麵前丟掉一切尊嚴,他怎麼會說出這份愛,他不會。
人世間的很多尷尬,都是猝不及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