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
小門邊上的教室,兩層的樓房,是後來蓋的,與老校區一溪之隔,新房子新氣象,初一初二的新生樓上樓下地跑,滿活動區的撒歡,時間在他們身上形成不了烙印或者其他寂寞的東西,兩年轉眼就隨了溪流,升初三,行將畢業的年級,便搬進了廚房隔壁的教室,老師吃住都在那一小範圍裏,看著我們,升學考試的陰影隨之籠罩在那片陳舊的房子周圍。
一愚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戴眼鏡,刻薄的臉,素以教學方法靈活、嚴格著稱。教室窗外的流水聲潺潺如歌,它極大地遮蔽了一愚老師的腳步聲,經常,大家在流水的自由歌聲裏開小差,被他逮,罰站於教室門外,風在過道上穿梭,教室內正習題分析。據說一愚老師的絕活就在習題分析裏,曆屆中考試題多半被他分析和猜想出來。你隻有背對著教室,豎起耳朵,風適時的在你耳孔中旋轉覆蓋,說不定,關鍵的題型你就錯過了。他不同意我們有時間的空隙,周日早課,我們從方圓十幾裏地的山區和平原深處趕往學校。一愚老師規定的時間冬天是七點,夏天是六點,你得起早摸黑,即使這樣,總是有遲到的時候,遲到的下場不比課堂上開小差,罰站,尺責手心,成績好賴待遇是相同的,他的頭禪是:“管好成績好的,治好成績差的。”冬天手指上的凍瘡,尺責之後皮開肉綻,濃和血水滴滴下流。冬天早晨南天的太陽溫暖了身體,白亮亮的陽光從身體反射入他的眼鏡,茫茫一片,他所有的情感我們都看不見。
白沙中學所有的記憶都聚攏在初三的段落裏。日子如同玉米,飽滿、結實、致密。許許多多的玉米棒被掛在白牆黑瓦的老房子簷下,風幹,就像北方的收成,老農守候著它們,沉默、固執。想起時,類似故鄉情節,一次次濡濕我酸性的眼角。
有一同桌,成績乏善可陳,竟是一台胞家眷,爺爺是台灣的資本家。台灣過來的雇傭查探過初中生活,覺得大陸的學生生活實在是太清苦了。折返台灣之後,時時在信箋裏夾帶美鈔,同桌的課外生活一下子豐富起來,他過早地賞識了包括香煙、烈酒,甚至是女人,這是他來白沙之前的生活經曆,他的經曆很能說明問題,母校都是窮人的孩子讀書,校風淳樸,他是難以融入的,在我們眼裏,讀書是改變生活現狀的唯一出路,在他看來,他的生活標準已經超出老師的水平,他有目標嗎?畢業離開是趨同的方向,走去哪裏,我的身體內部都烙有白沙的氣質,流水的,山風的,鹹菜的,對白的,戒律的。
變遷
興許是我們的成長、變化和離開,促成了母校以及故鄉的變遷。白沙河流成了是直線,堤岸被固化,白沙鄉被拆並,白沙中學成了四所中學合並後的名字,無疑所有的變化都朝好的方向去的,驗證了發展,接近了城鎮,但是,所有在舊址上存在過的人,心目中的白沙已經麵目全非,被篡改過了,現狀是對過去的掠奪、覆蓋和損毀,像回憶本身,隻存在於時間定義。曾經攜同窗一起去過如今的白沙中學,建築更漂亮更堅固更實用,麵積更大,草木如新,學生更年輕,隻是再見母校的老師時,他們就像是擦肩而過的回憶,年邁的征兆在他們臉上大麵積網織,人會衰老,房子會頹敗,草木會枯槁,消失和篡改成了必然,沒辦法不接受更迭和新陳代謝,這樣想時,也就淡定了,被自己安慰了。就像魯迅先生的百草堂和三味書屋,真跡也僅僅儲存在文字的記錄當中,然而母校,地方正史中有了,個人情懷那部分,都在個人的內心裏。我的辦法是將它們,像親人那樣,內心沒能時時給予觀照,更好的辦法,是記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