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麗絲變形記:從敘事角度看蒂姆·波頓對經典的重寫(1 / 3)

愛麗絲變形記:從敘事角度看蒂姆?波頓對經典的重寫

博士論壇

作者:崔曉紅

從1903年的默片版本開始,愛麗絲掉進兔子洞的故事就被不斷地搬上銀幕,大眾文化與兒童讀物中各種改編和戲仿更是不計其數。當號稱好萊塢“鬼才”導演的蒂姆·波頓(Tim Burton)宣稱要推出他的新版本時,熟悉其影像風格的影迷們無疑會感到,時隔一個半世紀古怪的劉易斯·卡羅爾(Lewis Carroll)終於將要覓得知音。然而高調的宣傳雖然掙得了稱霸當年3月份全球票房的好成績,但除了稱讚該片視覺效果之外,評論界外對其它方麵不置一詞,而走出影院的老少觀眾、愛麗絲故事愛好者和波頓迷們也都難掩失望之色。《第十放映室》的蒂姆·波頓專題中稱他把B級片的風格融入到了童話中,業界則嘲諷他對“原創性”的拒絕,的確,波頓似乎對改編和翻拍情有獨鍾,他一麵小心翼翼地尾隨著原著,一麵又無一例外地為他的版本注入了濃厚的“波頓風格”。對於愛麗絲故事的改編可能是他走得最遠的一次,因為在這部電影中愛麗絲已經長到19歲,故事宣稱是原著的續集。然而觀影之後,人們驚奇地發現,這部冠以“愛麗絲”之名的影片僅僅講述了一個好萊塢模式中最普通的英雄救世故事。繼承了波頓獨特的影像風格的《愛麗絲夢遊仙境》(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2010),僅從故事的角度講幾乎乏善可陳,但是若與卡羅爾的兩部原作對照來看,這一改編則顯得頗有趣味。

如果說愛麗絲漫遊奇境故事開始於劉易斯·卡羅爾於1862年與利得爾家三姐妹泛舟泰晤士河的一個午後,蒂姆·波頓的影片《愛麗絲夢遊仙境》則始於其前傳《愛麗絲鏡中奇遇記》(Through the Looking-Glass,1871)第一章中的一首詩《胡言亂語》(Jabberwocky)。這是一首諧趣詩(the nonsense poet),其中充滿了卡羅爾自造的詞彙,按照卡羅爾自己的解釋,“Jabberwock”這個合成詞的意思是“過於興奮地討論的後果”(“the result of much excited discussion”),而“Jabberwocky”大概是這個詞的形容詞形式,不過在現代的英語詞典中,“Jabberwocky”就意味著沒有意義的胡言亂語。像愛麗絲所說,這首無從索解的詩至少有一點是清楚的:“詩裏說有個人殺死了什麼東西。”[1]有謂語確定的陳述句所講述的故事與愛麗絲的鏡中曆險毫無關係,它更像是對卡羅爾這兩篇曆險故事的隱喻。波頓和他的編劇將這個陳述句的主語和賓語分別置換成了主人公愛麗絲和一條助紂為虐的巨龍,由此結構出了這出仙境屠龍記。電影講述了19歲的愛麗絲在她的訂婚宴會上被白兔吸引,麵對不喜歡的貴族男子的求婚,她選擇去追逐白兔,對糾纏她數年的噩夢一探究竟。她掉入了地下世界(underworld)。因為她的到來,地下世界曾經凝固的時間又開始流動。愛麗絲被告知她命中注定要殺掉暴君紅皇後的怪獸炸脖龍(Jabberwocky),以幫助被篡位的白皇後,解救地下世界的眾生。作為弱女子的愛麗絲如何麵對這一艱巨的挑戰是本片的焦點。影片的寓意是鮮明的,尤其是最後竟然以愛麗絲作為父親合夥人的學徒揚帆遠航,去開拓中國市場,其所指是遙不可及、神秘富饒的套話——因此有人這樣評論該片:“它被包裝成一次對未知文明探險的預演,一次將豪言壯語與童真純潔偷梁換柱式的再結構。而那些高度對比的宣傳海報和劇照,隻是吸引觀眾再一次進入影院接受美國文化洗禮的一種手段。”[2]

波頓承認他在原著中讀出了一種勇於冒險的精神,是愛麗絲故事中的“Adventure”吸引了他的關注。對於原作來說,故事的重心卻是在“Wonderland”。愛麗絲作為維多利亞時代教育的代言人穿行於奇異世界,與一般童話不同,奇異的不是動物可以說話,而是它們對愛麗絲的“正常”表示不屑;奇異的不是這些故事從不說教,而是愛麗絲的曆險完全是沒有方向和目的的。卡羅爾以夢境的混亂為藉口,淋漓盡致地展示了人類思維的極限和語言邏輯的悖論,愛麗絲故事的局部可以被考證,可以被戲仿,但它的整體始終抗拒著任何意義闡釋的企圖,因為其本身就是元語言的圖解。正如福柯評論博爾赫斯小說裏“中國某部百科全書”的動物分類那樣,“在這個令人驚奇的分類中,我們突然間理解的東西,通過寓言向我們表明為另一種思想具有的異乎尋常魅力的東西,這就是我們自己思想的限度,即我們完全不可能那樣思考。”[3]卡羅爾的愛麗絲故事是作為反格林童話出現的,格林童話是幫助人類認識世界的原始思維的結晶,愛麗絲故事則是關於“認識論”的反諷。因此盡管從敘事視角和敘事時間上,愛麗絲故事與一般童話無異,但從敘事功能的角度來看,這一文本完全無法納入普羅普《民間故事形態學》所開創的敘事模型。波頓使遊離於童話之外的愛麗絲回到了敘事常規。雖然結構主義的敘事結構分析在文學研究中已顯得過於天真,但是對於電影工業來說,尤其是在對類型片故事的構建和拆解上,這種方法還是可用且有效的。因為這其中就包括明確的目的和衝突雙方,通過影片完成托多羅夫所謂的從不平衡到平衡狀態的過程。從未獲過奧斯卡獎的波頓是類型片、B級片的擁躉,他往往刻意一絲不苟地遵循類型片俗套,甚至有意給觀眾造成時代錯亂的感覺。如《蝙蝠俠》中多種建築風格混雜的Gotham City,《火星人玩轉地球》中著意營造的五六十年代科幻片的粗造濫製,《艾活傳》全部的黑白影像和爛片風格,《斷頭穀》中粗糙的布景和精致的服裝的對比,以及《理發師陶德》過多卻毫無質感的鮮血……《愛麗絲夢遊仙境》則是他對童話劇的一次戲仿,雖然他選擇的前文本是反童話的愛麗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