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存在的選擇之旅
專家來稿
作者:李芳
影片《白日焰火》是新銳導演刁亦男的一次突破與嚐試,向觀眾呈現了發生在東北小城裏關於愛、暴力與自我的故事。影片在2014年2月16日第64屆柏林電影節上獲得最佳影片金熊獎、最佳男演員銀熊獎。作為一個剛剛進入大眾視線、編劇出身的導演,刁亦男這一次在《白日焰火》中找到了“黑色電影”和“偵探片”“文藝”的結合方式:故事主人公刑警張自力因為一樁碎屍案而丟了警察工作,卻在五年後因為這樁案件而收獲了一份陰鬱、充滿狹仄的愛情,最終親手粉碎了這段愛情,得到了對自我的認同。整部影片介於紀實化與戲劇化之間,秉承了導演之前作品《製服》、《夜車》中對人性的複雜和曖昧的書寫,在冷靜的鏡頭語言下,是關乎人性、存在與孤獨的韻味。
一、此在的沉淪
影片的主題充斥了關於人的存在與自我實現,而存在主義作為西方人本主義思潮的重要一支,關注的正是人的生存和存在,人在孤獨、苦悶以及沉淪的狀態下的痛苦糾纏。《白日焰火》裏的刑警張自力,與妻子剛剛離婚,陷入了對“性”的絕望和失落中,在參與一場碎屍案的調查時,抓捕的兩個嫌疑人在自己的眼皮下開槍打死了兩個同事,張自力獨自擊斃歹徒,自己也中槍受傷。一係列的挫折讓他酗酒沉淪,並且自我放逐,離職去了工廠的保衛科。
海德格爾曾經就人的存在提到:“當人成為源初的和唯一真實的‘呈現者’,那就意味著:人變成了這樣的存在者。其他所有的存在者隻有在人的存在的平麵上才能夠為他們自己的存在和真理找到立足的根基。”[1]電影一開始,刑警張自力和妻子在一家旅館中進行一場撲克遊戲,很顯然,張自力對自己的牌技洋洋自得,而妻子蘇麗娟似乎有些慌亂。隨後而來的是他與妻子最後一次的交歡,白色床單上的瓢蟲醒目、色彩斑斕的屍體和撒亂的撲克牌,牆上搖頭的風扇,似乎都在暗示著這個燥熱、壓抑的夏日午後,張自力實際上是作為一個失敗者在盡情地宣泄。站台上,當他接過妻子遞來的離婚證,作為丈夫失敗的一麵已成定局,無論他如何再將妻子壓倒在鐵軌邊的黃沙堆上還是想要拉住妻子的手,似乎都不能挽回,卻隻能被當作病態一般。家庭中張自力作為陽性崇拜物的地位受到了極大的挑戰或者說已經缺失;而他盡力想在事業上證明和表現自己時也遭到了挫折。煤礦運輸線邊保衛科長的話語中充滿了對張自力的壓力和不信任,張自力看似無所謂地玩弄著腳下的玻璃瓶,在聽到對方說“再不破案的話……”,他將酒瓶踢向了礦井深處的階梯,空曠的礦井裏回響著一陣玻璃敲擊地麵的尖銳聲,似乎嘲弄著張自力的一切。在偵破碎屍案的過程中,兩位同事丟了性命,他自己也受了傷。這一次的事件,徹底閹割了他在生理和心理的陽具顯現。他終究成為了一名徹底的失敗者,從坐在車上俯視隧道口癱軟的酒鬼瞬間鏡頭的轉移自己成了那個酒鬼,完全形成了角色的置換。這正是海德格爾所說的“此在的沉淪”。“沉淪本是一種從高貴原始狀態向腐朽現實的墮落”,“親在(也譯作此在)從它本身跌入日常生活的無根基與虛無之中。”[2]
張自力五年後出現時,蜷縮在一件破舊的皮夾克中,佝僂著背,整日醉醺醺的遊走在廠區的各個角落。當他丟了摩托車再一次遲到時,同事滿是輕蔑的口吻打趣他,突然他抱住了身邊的一個女同事,像當年壓倒妻子一般把她壓倒在身下,大家哄鬧著喊“親她親她”,作為一個沉淪者,張自力最終雖然完成這個近似荒誕的遊戲,卻僅僅希望力證自己還存在於這個世上。加繆在《西西弗斯的神話》一書中說:“一個哪怕可以用不像樣的理由解釋的世界也是人們感到熟悉的世界。然而,一旦世界失去了幻想與光明,人就會覺得自己是陌路人。他就會成為無所依托的流放者,因為他被剝奪了對失去的家鄉的記憶,而且喪失了對未來世界的希望。”[3]張自力就像一個局外人,遊離於普通人的生活之外,帶著傷痛的過去,站在選擇的當下,麵對迷茫的未來。當他在廠小區巡邏,隨著他主觀鏡頭所到之處,有一個似乎在閉目養神的老人如雕像一般坐在了長椅上,張自力或許感受到了自己的未來就是在這庸常的沉淪中慢慢老去,壯年的他亟需社會和自我的認同,他需要對自己的存在做一次真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