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各摟一個去睡了。李自成便把邢氏做了老婆,愛他就如活寶。隻有一件,那西人與南方不同,男女才上交,女人口裏就道:“我的親哥哥,親爹爹,射死我了!射死我了!”
又有的道:“親親!你射死了小淫婦兒罷!射死了不要你償命。”妖聲浪氣,不隻一樣,若不叫喚,男子漢就道他不喜歡了。況且營裏沒有銅牆鐵壁遮隔,兩邊叫喚的聲音,著實難聽。
夜夜各營的頭領摟著婦人戲弄,無般不樣叫出來。這李自成卻為逃逃奔奔,勞碌久了,又久曠的人,如渴龍得水,邢氏是天下最妖嬈耍弄的少艾,兩個才到被窩裏,邢氏顛倒摟住漢子耍弄,李自成雖然長槍大戟直毛營,怎當邢氏如此奇騷,口裏親哥哥、親乖乖不住的叫,每夜定要了丟三四遭,方肯住手。從此足有一個月的大戰,李自成也覺有些支撐不來了,上床便也想睡。邢氏再睡不著,聽得別營裏叫喚聲音,再不肯住。邢氏歎道:“我的天爺嗄!咱既被這班人搶掠前來,指望大弄弄兒,不枉了生一世,如今撞了這綿羊怎麼了。”從此憎嫌李自成,隻想另伴個耐久的,才得心滿意足。有詩為證:
從來婦人皆水性,流來流去渾難定。
嫁了流賊盡風流,喪廉失恥無幹淨。
若是雲雨不滿懷,空教臍下熱如甑。
不如另向別處流,覓個人兒連夜奔。
這一夥人每日輪番打糧,挨班打探。偶一日,打探的頭目賀錦從北京回來,參見了眾人。高如嶽細問北兵如何退去。賀錦道:“可歎朝裏沒個知兵的。有個四川和尚姓申名甫,自稱善能車戰,又能遁甲,呼召鬼神。一個有名的翰林金聲奉薦了他,崇禎與他都司做,他不肯受,明日改授了京營副將。他奉旨募兵,把京城教化的盡數充了兵。崇禎把金翰林改了監察禦史,就監申甫的新軍。又改庶吉士劉之倫為兵部侍郎,又令編修吳廷簡犒軍城外。不料申甫領教化子軍出城大敗,金聲走脫。劉之倫也戰歿,吳廷簡臂中一箭。虧了總督河道侍郎李若星、巡撫河南範景文、巡撫山東王從義、巡撫山西耿如杞、巡撫保定解經傳都來勤王。山西援兵中途散去,耿如杞已下獄。河南毛兵厲害,範景文又得軍心,北兵今已解圍出口。北京安然無事。目今推熊文燦為直省總督,來剿我們,尚未命下。咱先星夜逃回,報此緊信,須預作準備,方可無憂。”說得高如嶽、李自成、羅汝才、劉良佐等,無一個不心驚膽戰,怕朝廷兵到,吉凶未卜。未知後來如何,單道本回的事。有詞為證:日沐月浴,小範新裝束。調金甌,扶玉燭。勤王熱血紅,臨陣征袍綠。不戰立功名,先聲早攝伏。此處靖邊塵,彼處添蛇足。何異狼貪蠍毒。闖出闖踏天,戶戶高聲哭。怪天生流賊,致乾坤翻覆。右調《千秋歲》
評此回事事摭實,高闖一段傳聞甚確。特為拈出,以備第一章 叛賊聚眾毒秦晉流氛分隊犯梁楚
醉眠醒起,世事驚流水。
細說流氛猶未已,忽複忙翻野史。
凶鋒說也銷魂,紛紛攪亂乾坤。
秦晉漸窺梁楚,可憐遍地。
右調《清平樂》
兵連四省勢漫漫,父子東西手足殘。
更有一般堪痛哭,深閨伉儷泣分鸞。
賊子殺人歌且笑,官軍遇敵早心寒。
養成賊勢如狼虎,浪說封關泥一丸。
話說李自成等輔佐高闖王,打家劫舍,積草屯糧,卻因兵多了原也不夠吃,又聞得熊文燦督兵來剿,心裏著忙。打聽得熊文燦在福建做巡撫時節,曾剿漳浦縣、詔安縣的山寇,又曾剿南安縣一帶海邊的海寇,是個書生知兵的英雄,因此高闖王與李自成、羅汝才商量道:“趁熊督師未來,咱們憑著英雄弟兄,先立個法令起來,多擄得些人湊數,把新擄的人去充頭陣,精兵在後接應,庶可敵得官軍。”於是派定李自成、羅汝才、劉良佐、賀一龍、馬守應、劉希堯、劉國龍、賀錦各領一隊,前往渭源、河州、金縣、甘州一帶地方打糧,就去擄掠人口。約定到了人家,先把人馬四麵圍定,口裏叫號兒道“放亮兒”,將兩邊空房盡行放火。若遇人走將出來,即便拿住,擄的糧食衣物,就叫那人挑去。及至挑到營裏,便執刀問道:“你跟咱老子不跟?”那人若說不跟,便道“我送你去”,一刀就砍了;若說願跟,又問他道:“你有爹娘老婆兒子麼?”若說沒有,就罷了;若說有,又問他:“想也不想?”若說不想,就罷了;若說想,便道“我送你去”,又一刀就砍了。才拿住的,定加捆縛,三日五日不逃走,才放鬆了。也有三日五日後逃去的,一拿住了,不是割耳,定是刺麵。官軍拿住反道他是真賊,解官請賞,頓時斬首示眾。因此不願做賊的人,既被擄去,隻得沒奈何也跟他做賊了。從此不上三個月,聚眾已十餘萬人了。
熊文燦等命下了,到任兩月,統領了一班將官,五萬精兵,前來征剿。李自成、羅汝才雖善騎射,實不曾遇大敵,慣廝殺,隻管推高闖道:“高爺是將主,還須你親臨本陣,咱兄弟們自當幫助成功。”高闖見這些兵馬雖也雄壯,隻是未經訓練,難以迎敵,趁官軍未到之時,到空場上擺陣勢,試刀槍,操演了三日。忽哨馬來報,官軍到此隻得百裏地了。李自成獻計道:“官軍若來,有前隊、中隊、後隊。小弟和劉良佐、羅汝才兩兄弟領兵一萬,打從金縣攪亂他後隊;劉國龍、馬守應、賀一龍三兄弟打從山窩左側衝將出來,去攻打他中隊;高爺領著劉希堯、賀錦兩兄弟,和他前隊打擊,攻他頭陣。首尾攻擊,不愁他不輸。這一陣挫了他的銳氣,就不怕他了。”高闖道:“李兄弟的計正合我意。”當下依計而行。
且說總督熊文燦統領的將官,惟虎大威是一員猛將,陳永福是神箭,其餘也隻尋常弱射。熊文燦用虎大威做先鋒,陳永福壓了後隊。兵隨將轉,馬聽鑼聲,往土山進發。哨馬報稱離賊營已十裏地了,賊兵已隊隊殺將出來,像個抗拒廝殺的意思。熊文燦吩咐旗牌官傳令:五裏外安營,準備廝殺。原來熊總督在中軍,令箭傳到先鋒虎大威營裏,虎大威遣裨將張大福到中軍稟道:“軍士遠來疲倦,須在十裏外紮營,安息片時,天色尚早,再圖廝殺未遲。我勞彼逸,怕有疏失。”熊文燦拍案道:“我幾乎錯了!虎將軍之言甚合兵機。”速令安營,並叫埋鍋造飯,軍士各各飽餐,看賊眾動靜,再作道理。
正在結寨造飯之際,哨馬來報:“賊營兵馬連連發動,恰像有抄出後隊的光景。”熊文燦吩咐傳令各營,快作準備。眾將急叫軍士們弓上弦,刀出鞘。才午時二刻,高闖兵將一齊殺奔前來,炮響三聲,首尾俱動,馬守應帶著劉國龍、賀一龍人馬,先從側首轉過,直奔中隊。
熊文燦急叫參將顧守仁、馬一充對敵,自己卻退入後隊。這馬、顧二將那裏是馬守應三人的對手,才一合,馬、顧兩將俱被刺殺了。後隊羅汝才正遇了陳永福,被他弓開,颼一箭正中了手腕,汝才丟槍跑馬回走。李自成、劉良佐不敢戀戰,且戰且走。忽有本營報馬來,報稱寨主高闖王殺入官軍前隊,被先鋒虎大威隻三合已殺死了。李自成、劉良佐驚得魄散魂飛,護著羅汝才奔回土山大寨。馬守應三人見寨主死了,也急忙回軍,聚在一處。查看人馬,十停逃散了七停,沒著理會處,隻得各人帶了家小改裝逃難,再作計較。馬守應道:“張獻忠那裏雖然興旺,未知他為人如何。目今兵馬各隊甚多,任從分路而去。咱們幾個就此對天拜告,結為異姓兄弟,那一個成了氣候,都去靠他便了。”於是各各拜了天地,結束了金銀,揀親信的兵丁帶了幾個,改作良人裝扮,分路逃難,配對兒的婦人也都帶著走。羅汝才便要往湖廣,劉國龍便想投降熊總督,隻劉良佐、高傑依舊同李自成往汾西。隻走了一日,劉良佐也別去了。李自成帶了邢氏,一路進發。不願隨者,齎發了些路費,叫他自去逃命。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