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韶雲卻一笑了之:“此事,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我一直以為,段詩雨才是你那妹妹。卻沒有想到一個楚雪海能讓你如此緊張。”
這下沈雁飛是真的麵如死灰,他的整個身體都僵硬起來,居然有黔驢技窮之感。
“我已是行將就木之人,雁飛,黑石崖下的那一擊,已足夠致命,又遇謝君和橫插一杠,已是時日無多。當年與你相約,我若替你了卻心願,你便入我門下。如今你的心願,我也已替你完成了大半。這最後的一樁,也就快還給你們宋家。”江韶雲比了比自己的心,又急轉話題:“不過,你已再不是宋子殷了。若論心狠手辣,如今已無人勝過你。”他看向那碗藥,就如同看著自己命運的終點。
沈雁飛一陣驚駭閃過麵容,眨眼又如水般沉靜下來:“我原以為自己有一天會變回宋子殷,但是當我看到烽火嶺中那些人的麵目,才意識到,宋子殷是否在,其實無關緊要。這個江湖隻有最強者才能活下去——我也想嚐一嚐活在江湖峰巔的味道。”
“會的,你立刻就能嚐到。”江韶雲遞上一卷冊子,上書四字:“梨花劍訣。”
正當沈雁飛接過冊子翻看之時,江韶雲已將碗中的藥一氣飲盡。
雁飛默默目視著那格外蒼老的白影,雙目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刻毒殘忍。剛剛還擰不開的眉頭一下子鬆弛下來,似乎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容易。
“逐羽劍派,我終是小看了。”江韶雲歎息一聲,便覺心口絞痛難忍,“你,我也太過小看了……”他似乎想極力維持鎮定,然而,愈加強烈的痛苦襲來,他還來不及掙紮幾下,便已接不上氣。他回身倒向唐雅芙的冰床,卻乏力地軟倒在地上,雙目裏凝結著晦暗的不甘,隨後那光亮便一點點消逝下去,朝著她的方向,凍成了一片迷茫的灰霧。那樣子就如同白布纏裹上了一具縮小的骷髏。
沈雁飛哼哼嗤笑三聲,順手把那梨花劍訣付之一炬:“義父已老,風燭殘年,應是在此冰墓陪伴愛人永生了。剩下的事就交給弟子。世上不需要梨花劍,有鐵塵訣,足矣。”火把光映出一張波瀾不驚的麵容——喜怒不形於色,這也正是江韶雲教會他的。
石門吱嘎地在他身後合上,斷絕了通往人間的最後一絲煙火氣,也把心底的那個宋子殷埋葬。
南岸的天空,火一樣耀眼熱烈,彈指間,炫目的光芒閃過。隨即不見了月更不見星,漫漫的黑浸染夜幕。不可名狀的紫色的氣焰飄飄然聚攏成雲,又飄飄然四散遁行。
秦嘯在望江台凝視著對岸良久,問:“那邊可有消息?”
無人應答,秦石也隻顧埋頭撥弄弦音,脆響聲聲,如空穀梵磬,又如秋雨霖鈴,一聲聲說不盡道不明的寂寥。
緲遠悠長的鍾聲若有若無,不可斷絕,在天際鋪成了涼夜的底色。那鍾聲不似閑雲野鶴的散漫,也不似警戒一般慌亂倉促,隻踏著固定的步點,一聲響過一聲,厚實而不激烈,悠遠而不綿軟。
秦石定弦側耳,應是他們在追念著風若寒前輩吧。潔白的信鴿也自那裏起,來如雲,去如電,星星點點,散向四野。其中一隻居然掠過頭頂,落在他的腳邊。
“南岸天色要變。”秦嘯輕輕歎息著,望了一眼那鴿子。鴿子咕咕咕咕地在他腳邊轉得沒完沒了。秦石俯身捉起鴿子,取下綁在鴿爪上的信管,那鴿子便撲棱棱衝向長河的滾滾波濤,不知所蹤了。他抽出信管中的薄紙片,字條還在他的掌心,就聽得身後悠悠的腳步。張洵攜著林立果來訪。
林立果帶來一些消息:南岸盟主換了人——逐羽劍派一致對外宣稱,楚濤傷病纏身,決意歸隱。但是逐羽劍派內部的聲音傳出,楚濤遭了白衣聖使的暗算,已然不在世了。冷鳳儀可以為此佐證——回歸後她就自我隔絕於世,下人說她日日彈琴,或是為追念楚濤。
秦嘯嘴角微微一抖動,煙杆在他手裏打了個顫,他緩緩磕去煙灰,定了定神,許久才歎息:“也算一方英雄。”
秦石難以置信地把手中的字條遞給父親。是逐羽劍派告江湖同道書。秦嘯低頭凝視手中的薄紙片,忽然間擰起眉,狠狠一握,那團紙立刻碎在手心。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秦石突然歇斯底裏地呼喊。
“石兒!”秦嘯一貫冷淡平靜的聲音居然顫抖了一下,“南岸的天色,看來真要變了。”
腦海中轟然響起斷裂聲,他唯有茫然地盯著南岸那片煙紫色的天空。濤聲吞噬著一切:航船的燈火、鬼魅一般的鴿影,可楚濤的影子還在那裏,和黑石崖模糊的輪廓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