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二 餘韻悠悠(三)(2 / 2)

“沈雁飛,或是宋子殷,你叫哪一個名字都無足輕重——那隻是你的名字,你在他人眼中的外殼。你的內心住著個急於複仇的惡鬼,卻不知如何做起。你希望選擇楚家做你的靠山,可顯然楚家之力徒有虛名。你直麵仇敵,日日屈身侍奉,卻又不堪忍辱。你反過來又希望求助於楚濤,然而他人之力鞭長莫及。你終於覺察到了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卻又懦弱不前,猶豫不定。如此,你終有一日將被心魔咬碎骨頭!”

江韶雲當時說過的每一句,都深深印刻在他的骨髓。

“或淪落成沙,或涅槃重生,他人無法主宰,全在自身。”地獄之門一旦開啟,便再也回不到最初。他修煉起鐵塵訣,也逼迫自己更加隱忍,他漸漸地更加懂得齊爺和楚濤的訴求,就像江韶雲曾經做過的那樣,把他們深深地拖入泥潭。他看到了冷英華的死,終於知道善良全無用處。程雲鶴是個唯命是從的老實人,而謝君和卻是個掰不彎的硬脾氣。楚濤自然比齊爺精明,但是再精明的人也會有其弱處。冷鳳儀是個自作聰明的女人,而女人的聰明最容易被感情所左右。

他一步步精心編織出一張大網,把所有人都攏在其間,才終於,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一切都按照他的走向,一步步變成現實。而此刻,那個親手開啟了地獄之門的人就在那地宮的最深處——同樣的,這個神秘莫測讓人膽寒的人,一樣也有弱點。

他一定和唐雅芙在一起。四十餘年的生死之隔也隔不斷的愛戀。在每一個孤寂的時刻,練功也好,休憩也罷,他都會選擇與她相伴。那裏,除了他和沈雁飛,誰也不曾進去過。而沈雁飛之所以有幸進入,或許是因為宋家後人的身份——江韶雲希望他知道,無論是唐雅芙的悲劇還是宋子殷的孤獨,都是因為那些人。

所以此刻端著藥碗的侍者也是不敢靠近的。沈雁飛很自然地找到替主上熬藥的人,端過那一碗藥,按計劃中的那樣向冰室的方向去。

果然,那冰室的門半開著,瘦得隻剩下一層殼的江韶雲坐在冰床前打坐冥想。竹杖斜在身側,他的身後,是那安然不動的絕世容顏。“雁飛回來了。”在他擱開長槍步入的瞬間,石門隨即合上。江韶雲依然沒有睜眼,可是外麵一切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一念。

“義父……”沈雁飛莊重地雙手奉上藥碗。這樣的事,他已輕車熟路。

江韶雲微微舒展開長長的白眉,勾起了嘴角。那溫和的神情絲毫無關殺戮。但是他接過藥碗,隻是隨手往地上一放:“跟我最久的是木葉,卻沒想到陪我到最後的居然是你。”

沈雁飛不知他為何會提起木葉那麼久遠的記憶。“方堂主……”

江韶雲卻突然打斷他:“你們幾人,我最喜木葉。或許是因為他自幼便與我相依為命。他最沉靜,最專注,也最純粹。火蝶易怒,方夕少謀,莫揚易心軟,而你,一直遊移不定。”

“方夕被殺了。”仿佛故意要攪出不安,他用緊張沉痛的語氣說道。

江韶雲默默地垂目,似乎這不是件太讓人吃驚的事情。

“楚濤隻留了兩個女人,幾個侍衛在楚家。誰能傷得了方夕?”

沒想到江韶雲依然平靜,仿佛早已知道了什麼似的:“不說這些。生死由命。”那深邃的眼眸裏隻有冷颼颼的光亮,不帶半分情味,一下子逼得沈雁飛居然不敢抬頭。他的手心正微微沁出汗來。“義父,此處甚涼,藥也快涼了。”

江韶雲仍是不動,卻直直地凝視著他。沈雁飛分明覺得,從對麵射來的光分明已經洞穿了他的心。他固執地替江韶雲端起碗來,橫到他的麵前。卻換來幹笑一聲:“何必急於一時?”

雁飛真擔心胸膛裏的那顆心突然跳出來。不上不下的兩隻手尷尬地捧著漸涼的藥碗,局促不安,無奈隻好放下。“義父保重,雖則一時受挫,終有東山再起之時。”

可是江韶雲卻一語點破:“你明知楚雪海不在楚濤身邊,卻故意與方夕相爭,叫他去闖楚家的空門,如今他死得如你所願,你又何必吃驚?”

“冤枉!孩兒怎敢?”雁飛故作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