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崖烽火熄滅的那一日即是中元之祭,地府開門,魂兮歸來。家家戶戶焚香燃燭,祭祀先人。長河之上,白色的紙船星星點點,隨風逐浪。
一夜燈火照不眠。
黑石崖下一片縞素。從陋巷深處,到那粉牆黛瓦的普通人家,再到楚家皆然。太多人來不及問候便已不在了,太多事來不及回味便已散去了,徒留滿地的傷感。
當黎照臨終於出現在楚家的階下時,隻見眾人皆已換上素服。起初以為是因為楚濤,後來才知道,設下的靈堂是在祭奠風若寒。
素服的汪鴻特意出門相迎。四目相對,竟是愕然。汪鴻知道他不願意進門的原因隻有一個:最後見過楚濤的是他,陪伴了整個黑石崖之行的是他,所有未完的囑托,應隻有他知曉。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所以他無論如何都要把照臨拉進門來。
汪鴻拉過他,向風若寒的靈位行過大禮,向一旁華發憔悴的劉思仁問候過,走過垂淚哀歎的劍客們身邊,又把他拉到後屋,一直拉到楚濤的書房裏。書房裏,點上燈,可以看到閑置的龍冥劍,和桌上再沒人去動過的書信、掌門金印、紫玉令,還有屋角的琴,和一屋子淡淡的熏香——一切就好像他還在這屋裏一樣。
“大家都在等他的消息,黎醫師!”
黎照臨是汪鴻全部的期待,可是要他怎麼給汪鴻這個交代?身為醫聖傳人,離他咫尺之遙,卻害他受人暗算,看他身中劇毒,放任他一人在黑石崖上自生自滅,還一路護送凶手脫險?他與凶手又有什麼分別?可是躲藏又有什麼用!
汪鴻把血書之事告訴了他,也說了街麵上的謠言。於是黎照臨終於實言相告,包括冷鳳儀,還有毒藥的事。而後兩人便相對靜默無話。
許久,汪鴻忍了多日的淚水滂沱直下。
黎照臨也紅了眼眶,數日的懊悔,凝成一句抱歉。
但是即便說了抱歉,一切都不會改變。
“這血書,或隻是為了故布疑陣,穩住江韶雲,也穩住遊俠們的心。所以他故意躲起來……如今強敵已退,他若還活著,一定會露麵……”照臨推測著最好的可能,卻說服不了自己,“可——汪叔,我學了二十年的醫術,未曾見過心脈在遭劇毒重創後憑著氣若遊絲的身體依然能在荒郊野外活那麼多天的。”
“我也存著那麼一絲僥幸,可,哪怕他隻剩了一口氣,也不會允許風前輩替他迎戰……”汪鴻推斷不下去了。他遠遠望著靈堂的方向,那裏,隻靠年邁的劉思仁為風若寒守靈,迎接各武林人士的吊唁。恁大場麵楚濤不在,背後的好事者早已把故事編排出各種版本。
“若是往最壞打算,他再不回來了,怎麼辦?”黎照臨問他。
可就連汪鴻也不知道何去何從。因為楚濤從沒有過這樣匆忙得連一句交代都沒有地,扔下整個逐羽劍派。豈止是逐羽劍派?他身為南岸盟首,多日不見人,老對手蔣爺早已坐不住了,每日都差人來問消息。
階下,素服的薇蘭和詩雨突然一前一後地現身。什麼都掩蓋不了她們的美麗。詩雨依舊是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妝容,淡定道:“楚掌門隻是找僻靜的地方養傷去了而已,汪叔,您親口告訴大家的。蔣爺派人來問,我也這麼答。他讓楚掌門給個時日,被我罵回去了。”顯然,剛才的談論,她們應是聽到了些許。
“少夫人,何時受的傷?”照臨向薇蘭躬身行禮問候。
“方夕。”汪鴻提及的名字讓照臨狠狠一抖。“卻不知道是誰一劍斬斷了方夕的後頸,用的是少主的劍。這才救下了少夫人。”黎照臨的臉色不引人注意地一陣黯然。
薇蘭的額角還纏著白紗。半垂的眉目裏含著的惆悵依然如舊,溫婉又質樸。“不妨事,謝過黎醫師。”她抬眼看了看他的琴和劍,便轉向汪鴻:“汪叔,他昨夜應是回來過……你們說我夢也好,癡也罷,可我覺得,他一定還在。而且,隻在咫尺之間。”汪鴻早已給她看過楚濤留下的血書,但是她無論如何不信。“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江韶雲黨羽未除,他不便露麵?”
這假設一點兒也不荒誕。汪鴻驚訝,是什麼讓這個一點江湖事都不懂的女人能夠生出如此念頭。就連話多的黎照臨也一句不敢反駁。
“少夫人,史家的車馬已在驛站等了多日。”汪鴻隻好轉開話題。
薇蘭的臉頃刻陰沉下來:“我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