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崖上,南岸遊俠數以千計,盡皆集聚,列著隊,密密匝匝地站成人牆,沿著山脊蜿蜒曲折。他們集體靜默著,手中的各種兵器都齊備著,卻無一人動,就聽風穿過人群時,發出微微的金屬摩擦聲響。
他們一齊在等待。
果然,那白袍的影自遠處漫天而來,彙成潮水一般,湧向腳下的紫竹穀,頃刻間把竹苑吞沒。山穀裏生起了熊熊烈火。然而,江韶雲就是不現身。
烈焰的光亮映照出汪鴻因過分肅然而顯得刻板的臉。他隻一招手,大塊大塊的巨石滾落崖底,隆隆地,打在那些白影的身上,嗷嗷的驚呼之下,長龍似的隊伍斷成兩截。困在山穀裏的,拚命求脫。阻在山穀外的,驚惶欲逃。
也有不怕死的,沿石壁一路攀爬著,意圖追上山頂,拚個你死我活。
正此時,投石、弓箭、火器、桐油,一時間泥沙俱下,把那些縹緲的影砸了個稀爛。白衣燒成火人,在夜色裏淒慘地哭嚎。潰退中的白衣聖使,遭遇這鎖喉的一擊,已是首尾難顧。
遊俠們鬆了口氣,有人朝著山穀裏狠狠啐著口水:“烏合之眾!”
然而,冥冥之中仿佛來自心底的聲音在喚他:“最可怕的,永遠是在你看不到的暗處。汪叔,留心暗處!”那是楚濤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也是伴他多年以來養成的一個習慣。隻是不知為何楚濤總能覺察到暗處的不同尋常,而他每一次都有那麼些後知後覺。
長夜裏,哀嚎聲與掙紮聲漸漸淡下去,焦屍化成了死灰。隨即,一聲渺遠而尖利的葉哨刺破長空,悠悠然地響了起來。風吹葉動,竹林深處,不為人知的地方,忽有陰風刮過。
葉哨!汪鴻凜然一驚,抖抖索索地握緊了長劍。多少次,一旦這奇詭的聲音響起,必然跟著殺戮,還有那噩夢般的白影,勝過任何白衣聖使的可怖,因為永遠沒有人能發現他的行跡。
“啊!”就在汪鴻的身邊,一個劍客驚呼著倒了下去。沒有人看到武器,或是敵人的痕跡,隻有脖頸的血線噴湧。緊接著又是一聲驚呼,在遠處,唯見血色,不見劍光。陰風起處,陸陸續續有人不備地倒下。
“誰!是誰裝神弄鬼!”遊俠們驚呼起來,聲音裏帶著恐怖的顫抖。然而誰也沒有看清什麼,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成片成片的同伴悄無聲息地倒地。
那風裏似乎藏著鬼魅一樣的影子,可誰也不能確切地說清看到了什麼,更沒人知道他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梨花劍!”汪鴻提醒大家,“隱蔽!”
隱蔽卻有什麼用,隻給敵人更好的偷襲機會。陰風從逃亡者的後背刮過,而後就偷走了他的生機。汗淋淋地,那些見慣了殺伐的勇士們仿佛都被心底的惡魔纏咬住了似的——他們不怕與人相拚,可誰能確定來的那個使的是來自人間的招數?還沒有見到敵人的真麵目,遊俠的隊伍就已經潰散開來,向四野奔逃。
汪鴻緊攥著拳頭,手心裏嚇得沁出了汗——這樣的鬼魅招式他也隻是聽楚濤說起而已——能把楚濤這樣的高手傷到數年未愈的地步,他應是早該料想到的,可這比料想中的詭異出數百倍。
沒有多久,奔逃的人又漸漸退回來,帶著一張張被嚇得失了魂的臉孔,死屍一般凝滯的目光裏隻有絕望。這下汪鴻真的被嚇得幾乎亂了方寸。
“汪叔,看!”末兒手指山下——在那裏,密密匝匝的火把光彙聚成海洋,向著山頂越靠越攏。白衣,白幡,還有那低沉的呼號,如同催命符咒:“拭天之盲,血以血償……”末兒驚惶道:“我們被合圍了,汪叔。”
汪鴻當然看得見。可是此刻若想突圍,談何容易?進退皆是死地,他不是楚濤,沒那樣的底氣帶著遊俠們衝殺。他隻是在代行其職,倘若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他又該當何罪?此刻,他可是手握著數千南岸遊俠的性命啊!慢慢地,他嚐到了楚濤平日裏殺伐決斷的艱難。
“汪叔!”末兒在他身邊著急地催他,求他發號施令。白衣聖使緊逼到了跟前,遊俠退無可退,必須要有一個決斷!
汪鴻朗聲大喝:“退是死,戰亦是死,既無可退,便隨我殺去!有死無降!”
好一聲“有死無降”!剛才還無計可施的眾人忽然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如夢初醒般地揮動起手中兵器,向進逼的敵人衝撞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