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不緊不慢地開口道:“當年,你的父親同樣來找我,求我解決楚原的麻煩。”霧氣中,悠緩的語氣透著些許慵懶。“你們這些江湖客啊!總是為了那麼些小事,搭上命去。解決楚原容易,不過你父親自此也欠了我一命——我隻管收回我該收回的東西。如此而已。”
那聲音直讓人毛發直立地哆嗦。
“你可知,倘若有求於我,我定不做虧本生意。求我取財的,必報以錢財,求我取命的,必換以性命。你父親當然也是這麼做生意的,生意場上的規矩應是也教過你。”
齊恒隻覺胸膛裏炸開似的疼著。仿佛被這聲音施了定身法,渾身癱軟如泥。
“你要我替你取楚濤性命,此事說來容易。一個將死之人的命,卻要拿你自己的命去換,倒是有些不值。你下得了如此決心?”
齊恒一閉眼,既是絕路,反而膽大了。“你當真以為楚濤是將死之人?楚濤此人,豈是唐耀之流可比?老爺子萬不可被他拙計所騙!”
江韶雲的白眉略一低沉:“說下去。”
“他自以為技高一籌,誘騙我到凝香閣與他一會,實際上四處埋伏了劍客,想要取我性命,也好讓鳳儀徹底死了心,隨他擺布。若不是我防著一手,識破了他的計謀,恐怕早已遭了他的毒手。天下人但聽著他說什麼不爭名奪利的鬼話,從不防著這小子的野心,實際上,這道貌岸然的家夥早就有心控製齊家,繼而跨過長河,染指整個武林!”
齊恒越說越過癮,把對楚濤的所有恨意都宣泄了出來,也不管什麼真假,反正這小子既然敢給他挖這種不要命的坑,就活該被詛咒。
“他不動聲色地與沈雁飛兩相默契,害我父親,殺我門客,奪我愛妻,又借著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把所有的髒水潑在我齊家頭上,弄得整個南岸都反過來同情他——強搶他人之妻,真不知有什麼好同情的!”
江韶雲微微顫動著眉角,似乎越來越有興趣。
“如今那小子被我發現了在那紫竹穀中密謀,說是要在中元節領著遊俠奔赴烽火嶺,與白衣聖使爭個短長。從遊俠處傳出的聲音看,他早已不屑於南岸盟主,分明是要和秦嘯分庭抗禮。這哪是什麼將死之人,無非一道苦肉計,引老爺子上鉤,除之後快!我要他放了冷鳳儀,他還囂張笑言:除非我能把白衣聖使請到他麵前,不然絕無可能!”
江韶雲嗬嗬地淺笑:“放眼江湖,有這資本的,如今隻剩楚濤了。”
“他發現我居然探到了他的計劃,這小子就要對我痛下殺手,他派遊俠布下天羅地網,日日追著我。我就不信,到了烽火嶺,他還能拿我怎樣!”
正眉飛色舞時,忽地轟然一響,齊恒隻覺地動山搖,隨後他的軀體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麵,恍惚裏隻看到江韶雲的布鞋在他的鼻尖。仿佛從來沒有離死神那麼近過。
洞窟裏的遠處另有一洪亮的聲音響起:“回稟主上,我已踏勘過地形,紫竹穀,乃是黑石崖的咽喉。風若寒經營竹苑多年,近日卻不知何故雲遊去了。楚濤就藏身於紫竹穀!”
“紫竹穀內厲兵秣馬?嗬嗬,楚濤到底還年輕。”江韶雲的笑聲尖利異常,回蕩在石窟裏,蕩出了風聲。“你不惜一死帶給我這個消息,到底有何目的?”
齊恒隻覺緊張的弦崩斷了,癱軟在地一邊透著氣一邊解釋道:“冷……冷鳳儀……絕不能讓……她和楚濤……”
“哈哈哈哈!”嘲笑聲排山倒海籠罩了一切。洞窟重又陰沉了下來。他的世界逐漸化作了一片虛無。仿佛一葉扁舟漂泊於浪湧間,跌宕起伏,更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僵屍,麻木無感。隻知道依然是冷,從骨頭裏滲出的寒意。
而後,他竟被一股力量緊緊壓實了整個軀體。仿佛有無數隻手突然從一片昏暗的地底伸出來,要把他往更黑暗的地獄裏拽。從頭,到胳膊,到軀幹,到腿腳,每一處都被狠狠地擠壓在地麵上。死。他的腦海中猛然竄出這麼個字,放大成千鈞重的巨石,直接壓在自己的心口。莫名地,褲子上一股熱流奔瀉,止也止不住。
瘋狂的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你……你想怎樣?你不能殺我……”他的每一個關節都因恐懼而哆嗦,然而喉結突然被擠壓向地麵,連呻吟都無法吐露。
“求我取命的,必還以性命,你這就怕了嗎?”
不……右肩膀上忽然凜冽地一冷,而後就像被抽走了整顆心。
絕望的氣息弱下去,又弱下去,耳畔隻回蕩著山呼海嘯般的獰笑,直到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知不到。他的靈魂被放逐到了一片虛無的空間,然後慢慢地,隨著空氣的流動,碎成塵埃一般,渙散在虛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