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一陣溺水般的窒息拉回了他的意識。他恐慌地撲騰著,然而冰涼的水洶湧地往他口鼻裏倒灌。嗆了好幾口,學乖了憋住氣,直到腳尖仿佛觸及了軟泥,才拉到了救命稻草,拚命直起身子。
出水的那一刻,他一陣陣嗆咳不止。四望,才發現不是夢,是真的站在密林深處的淺水灘邊。
他分不出自己是死還是活,也分不出剛才的事是真還是幻。淺水裏映出一個滿臉鮮血的可怖身影,須發怒張,仿佛惡鬼。他想要撿個石塊扔走那幻影,忽然覺得自己有那麼些不對勁,低頭找自己的右臂——那兒居然什麼都沒有。
“啊!”他一屁股跌坐進水裏,左手奮力抱著頭拉扯自己頭發,以防自己跌進了另一個幻夢裏。可是除了頭皮被撕扯的疼痛以外,什麼也沒換回來。他終於可以確定自己還活著,也終於可以確定剛才的事真真切切地發生了。可他卻突然情願死在江韶雲的洞窟裏。他蹲坐在淺水裏,發了瘋似的用左臂擊打著自己那不堪的倒影,嚎叫著,痛哭著,直到宣泄了全部的力氣,然後軟倒在岸邊的沙石間。
“你廢了楚濤那雙手的時候,可曾想過有今日?”
有人在對他說話!
他驚駭地跳起來,看見白衣的武陽,一直站在一旁的高崗上,抱著雙臂,欣賞他的醜態。
“你是楚濤的人?”
武陽盯著他詭異地冷笑:“你覺得呢?我是誰有那麼重要?一報還一報,不是挺好?你品出了什麼味道?是痛苦難當?還是一心求死?還是尿褲子的味道!”
“你!”齊恒憤怒得恨不能立刻衝上前,卻被一記回旋踢進了淺灘。
“老爺子說,窩囊廢,不在乎多一個或者少一個。扔去喂野狗或者喂魚,也沒什麼不同。他當年被取走的胳膊,原是要問秦石取的,不過秦家或者齊家,誰還這筆債都是一樣的。齊家大少爺沒了手,拿什麼服眾,拿什麼掌家?嗬,老爺子還讓我轉告:你可以不用擔心冷鳳儀是死是活了。誰能看上個窩囊廢呢!”
仰天的笑聲漸行漸遠。天邊的一抹微光透著奇異的紫色。
齊恒罵不動,打不動,甚至連氣都喘不動。隻好連滾帶爬地,沿著溪流向前。
斷魂岩三個觸目驚心的大字依然豎立在烽火嶺深處。那神秘的龍口崖依舊張著巨嘴,豎著獠牙,隨時要把一切的生命吞進肚裏。“拭天之盲,血以血償!”這樣的呼號聲越來越洶湧地激蕩著。
江韶雲的竹杖聲悠緩地向地宮深處蔓延,直到盡頭的一間密室。
火把光微亮,映出一間冰窖。
石門關閉,置身冰窖,竟隻見一屋的藍色熒光。屋子的正中橫著一張晶瑩的冰床。冰床之上,握著一位異常美麗的年輕女子,雲鬢珠釵,琉璃耳墜,,一身錦衣華服。隻是毫無血色。
“雅芙……”江韶雲輕輕地喚她,但是從來沒有過應答。她的生命永遠停留在了那年輕的時光,她的容顏也再不老去。但是他卻一天天地老了,早已華發蒼顏。可是,那麼多年的相守,卻也跨不過陰陽的界河。江韶雲就在這密室裏,一天天嘲笑著那些為一條長河爭得你死我活的人——因為他們不懂什麼才是真正可怕的不可逾越——任你有飛天遁地的武功,也追不回那個世界裏的靈魂。
他端著一碗血水——是齊恒的血。他把那血水傾灑在冰床前,合掌,念念有詞。鮮紅的痕跡頃刻間與冰色的熒光融合到了一起。幾乎同時,女子的臉色似乎紅潤了那麼一瞬——隻是一瞬,也好。
蒼老的聲音幽幽的:“讓他們的血留住你的美,這是整個武林虧欠你的公道。”除了他,沒有人知道,斷魂岩下累積了四十多年的筆筆血債,隻是為了留住幻夢中的一個倩影。
他喃喃道:“隻要我活著,你就不會消失……江湖早已把你忘了,可我永遠記著……我也要這個江湖記起——他們應當記起的每一滴血和淚!”
推門而出的時候,武陽在外等他複命。
“已按沈堂主的意思安排妥當。”
他點頭道:“不必做絕,留他一命自有用處。雁飛還沒回來?”
“沒有。”
“那就再等一等。”他目視著遠方,“對付楚濤這樣的人物,不必急於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