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有了這等姿色,有這等本事,便眼孔大起來,看人不上。見母親這樣迎新送舊,卻是厭的一般。隻是後邊文樓、翠樓都老了,留不人住。那蕭成便要靈群接腳,靈群抵死不肯,隻是要嫁人。他又自道是個黃花女兒,不肯為人作妾。窮的不肯嫁他,富的又不來替烏龜作婿,耽延一兩年,蕭成死了。一個弟兄叫做蕭惟中,年小支撐不來。翠樓兒沒極奈何,道:“姐姐,世上沒有看飯餓死的事情。我兩個已老。放著你花枝般一個女兒,不肯接腳,將何衣食?”文樓便接著道:“看著這幾年沒人來說親,眼見婚姻挫過了,不若在這裏邊尋個風流子弟,家事殷實的,你便勾搭他,要他娶了去。這時不惟人也憑你揀,家事憑你揀,連性格也憑你揀,強似如今兩邊閣,你又不得嫁,家裏沒得吃,拗了幾時,也隻得落了風塵。隻是三河小縣,往來的並沒甚富家,沒甚俊角子弟,也中不得靈群的意,也夠不得蕭惟中用。”娘兒們計議,不如向大鎮去。果然母子們顧了些頭目,移在密雲縣來,找一所房兒,在範兒胡同住下。一到,這些城中嫖頭便道:“有新貨子到。”便有幾個來入馬。先前來了兩個軍官,高頭大馬,軍牢打了傘,來得頗有氣色。不料相處起來,又俗又嗇來著,且是裝膀(胖)兒,打官話,甚是厭人。後來又到幾個秀才,扯文談,說趣話,自道是個風流中人,不知也到不得靈群手裏,也都疏冷了。隻見這幾個人道:“牡丹雖好,全憑綠葉扶持。他初到時,虧得我幫襯,怎今日把我們丟冷了。我們如今且自吵他一吵兒,以後凡是噇醉了酒,來他家吃茶。他有客,偏要他回。在他家做東道,吃至夜半,大家散了,故意誤他生意。”東道錢頗少,這些軍牢小廝又吵道沒酒呷,也時常打壞兩件家夥。靈群甚是不堪,常埋怨這翠樓、文樓。你兩人定要強我如此,如今飯雖有得吃,氣也盡著淘,你常說嫁人,有氣須不似淘這些軍胚的氣,如今不管做大做小,隻是從良去罷。蕭惟中道:“姐,你若去了,叫咱怎麼過?”靈群道:“譬如沒我,你也怎麼過?人來娶時,你隻替我打聽是個好人家,好姐夫,我自來照顧你。”

這邊正要嫁,不期崔尚書正討妾,兩邊湊著.靈群聽得說是崔尚書要娶妾,他便知他是個貴顯之家了,可以著得我身子,便已熱急急要嫁他。這蕭惟中道:“崔呈秀是如今第一有權勢的人,後來姐姐若得寵,可以誆騙他些銀兩,得他些照管。”心裏一發肯的。隻是文樓、翠樓道:“姐姐,人家倒好,隻是聞得崔尚書正室宗氏夫人,甚是利害。若是近一近老崔身的,便千磨百折,常是打死幾個人,老崔沒奈他何。況他家裏侍妾多得緊,捱不上,姐姐還是別嫁好。”靈群道:“媽媽,宗夫人雖狠,咱不專寵,他須不妒咱。我一味趨承,料雙拳不打笑麵。若說他侍妾多,我便與他著棋、摸牌、打雙陸、彈琴,越好消遣。又說捱不上我,這去隻是避禍而去,原不是貪圖風月。”把這兩個老媽說得閉口無言,崔尚書那邊拿過一百六十兩銀子,這邊靈群自帶些隨身細軟,房中動用家夥過去了。一到崔尚書家,宗夫人頗是作威,當不得蕭靈群做個軟牽羊,放出拿客手段,首先拿翻了其餘侍妾,那個似他會得迎新送舊,也都個個歡喜。隻有老崔中年之人,得了一個絕色,又負絕技,又有絕好的德性,怕不把來手坎上擎欹,心坎上溫存,朝歡暮樂,也不顧還是居喪。正是:

修眉凝黛眼橫秋,舞落金釵無限羞。

任是鐵腸崔禦史,也應生計老溫柔。

崔尚書侍妾雖多,才色無出靈群之右,寵昵便也無出靈群之右。以此蕭惟中便出入府中,因帽子不雅,改帶了一頂巾,人人都指搠道:“這是綠頭巾。”因靈群專寵,除了宗舅爺之外,也叫一聲舅爺,便也說事過錢、撞太歲,家事日漸好了。

平康初脫舞衫兒,又見輕肥擁巨資。

貧富莫疑分頃刻,從來養女作門楣。

後來崔尚書要奉承宗夫人,把一個大舅宗玉題做了守備。那蕭惟中見了眼熱,便向姐姐說,也要討一個官做。靈群道:“你年紀小,不通文理,怎出去做得官?”蕭惟中道:“姐姐,你看魏家那些親戚那一個不是牧牛放馬捏鋤頭柄的?如今已做了腰金的腰玉的,那個通文理來?若說我年紀小,魏家孩子三四歲的也便錦衣,你家這兩個兒子都蔭錦衣,也隻得六七歲。姐姐,好歹叫我學宗舅爺,腰一腰金罷,也壯觀姐姐體麵。”靈群道:“且待我乘便說,看你造化。”一日靈群果然乘著崔尚書在他房裏吃酒玩耍,說他兄弟思量要做個官,崔尚書道:“這個不難,待大工事例內,或大工效勞內,我搭他一個名字,與他一個官罷。”靈群笑道:“他妄想甚腰金哩。”崔尚書道:“這更不難,明日先向兵部討他張守備劄付,過日再替他討個缺,等他去做罷。”靈群道:“若得如此,妾也增光。”歇後被這催命鬼催上幾催,早催上一張劄付與蕭惟中了。誰知朝廷名器,隻把他徇男女之私,一個附魏忠賢的,尚且把親戚來腰金,魏忠賢怎麼不要把子侄們封侯封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