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明道上了船,過得河西務,早到天津地方。天津衛指揮,參遊把總,並那督餉道,海防廳同知,坐糧廳主事,都是管得著的,俱各帶領人夫兵馬,在交界地方迎接。李明道叫挽了船,一一相見甫畢,就中單可少了一個兵備楊參政,他心中已是八九分不悅了。隻見掌家將帖子稟道:“天津楊參政,差官送下程。”李明道接過來看時,卻是個侍生的禮帖,便怒發起來,道:“咱才出得京來,你卻故意慢我,替各處做個樣兒。我也把你參題參題,做個樣兒。”即便差下幾個心腹參隨,到天津所屬地方,訪求楊參政的過失。豈知他一廉如水,憂國如家,有稱功頌德的,那有說他過失的。一連訪了幾日,全不得他半毫空隙,隻聽得說他前任淮徐道搜括錢糧,築城,倒好個題目。便回覆李明道。李明道大喜,就打發他去徐州訪問。這些差人到了徐州,問起楊參政,倒十個九個嗟呀起來,說道:“我等小民沒福。先年徐州淹沒,各官就要加派錢糧,差撥民夫,另築新城。我等這些水淹不盡小民,如何再當得這差役起,虧了楊兵爺,力持不肯,一麵搜括無礙錢糧,一麵申請院司道府蠲助,不半年間,倒也湊有四萬金了,隻有人夫難處,他又申請各院,要俟秋冬水涸之際,調各縣河淺夫湊用。若依他做起來,真個不勞半毫民力,城造完了,豈知朝廷大工緊急,把他湊處錢糧取去大工用了,楊爺又升了任去,至今築城不起,豈不是我們命該受苦麼。”差人聽了此話,情知這題目又做不著了,隻得一五一十回覆李明道。明道愈加憤怒,道:“如此我便饒了他不成?”那差人見他發怒,便稟道:“楊兵備雖無過失,聞他累代縉紳,家族甚眾,房屋田地,並河路船隻多有稱楊衙的,何不將此事論他?”李明道回嗔作喜道:“這孩子中用。”分付司房,將此一段做成本章,論他說田連阡陌,武斷裏閭,豈非侵官剝民所得?再參一個故不迎接,欺君滅旨罪名,意欲將楊參政坐贓拿問。楊參政聞知這個消息,又值他夫人沒了,便一麵具文致仕,一麵發喪下船。不期李明道反差人管住他,不容起身,說要候旨拿問。幸得天津地方去京師甚近,正是魏忠賢緝探人役出沒所在。楊參政宦跡政聲,並因不接李明道以致誣劾他事情,魏忠賢都曉得的。又有閣部科道官出揭救他,但不肯倒了太監架子,票本隻把楊參政削職為民。那楊參政方得載了夫人靈柩,回歸原籍。時人有詠楊參政詩雲:
生平直節逼雲霄,肯向閹人浪折腰。
潦倒一官何足戀,獨留清譽在民謠。
李明道一出京,先處了一個楊副使,這些官那個不怕。這些管糧通判,管運指揮,差遣得便如巡捕官一般。其餘督糧參政,凡粘著一個糧字兒的,便要他行屬官禮,知府來見,行參禮,他道:“奈煩行這樣禮,磕頭罷。”知縣有夫馬稍不敷,及參謁稍遲,供給稍不齊整的,竟拿來當路上笞辱。驛丞夫頭,不知打死多少。到得淮上,總督漕運侍郎、巡漕禦史來拜,卻也沒一毫賓主之禮,不去回拜,止與一帖。不數日,便更張起來,說糧運稽遲,要各省自差民船部送至淮上,交與軍船,軍旗部送至京。不知旗軍船是官錢糧遣的,船上水手都是吃官錢糧的。這些旗軍在地方打糧,還要掯索加贈,就如運糧遲滯,固有旗軍受累的多。但他見米歹、便道有糠秕,米好又要踢斛淋尖,故意不收,以此遲誤。如今頓改民解,先是沒船就難了。這些鄉下農船,止是村港行使,如何經得大風大浪,過得大江。不是倩顧,便須打造,這一項錢糧從何處措辦?況且要那稍水舵工,一應駕船的人也是個難,這些府州縣村民,也不過在本村本鎮,近地行使,也還有那不會行船,嫌港闊的哩,如何識得大江大河水路風色?勢須倩顧,是又一番使用。若要那管船交卸的人一發難了。況且過江過閘,風波險惡,難免沉溺之憂。閣了淺要盤剝,遇溜水與過閘,要添雇人夫,不知又添許多侵盜科斂的事情出來。比如一船糧有幾百石,一個裏長那有許多,必然要數裏拚湊攏來,內中土財主及本分人,決不敢去,畢竟推尊一個會得的,會得的畢竟又有騰挪走趲之弊,交收不得,還是糧裏之害,妨農廢業,一發不消說起了,所以巡漕禦史何早力持不肯上疏條陳,說民運一事斷不可行。這邊李明道也題一個辨本,裏邊正要李明道做事,要大他的威勢,竟票本把一個何禦史削職回去。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