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這一日,衙役緝知有個程寡婦,他家富豪,且是寡婦可欺,就坐名要他買產,出牌差人去拿。這等時勢,那個人敢來管閑事,程寡婦隻得出來相見,差人道是婦人,好詐錢,定要扯他見官。與他十來兩銀子,隻是做腔不要,此時又沒個人來替他收局。他見講不公事起,便將繩索來把寡婦拴了,逼他出門。這寡婦一來年老,二來不曾見官,卻也受驚,三來是個大人家出身,怎的好繩子拴了在街上,又羞又氣,又一邊掙進,一邊扯出,到得門前,一口氣不接死了。這時街坊上便沸騰道:“主事逼死無辜的寡婦。”若使有人說與主事知道,將差人責罰一番,也便息了這些人。那主事卻一些也不知道。隻見五鼓時,街坊上鼓噪起來,一哄哄了數千人。打入主事公署內去,起初時衙役們也來攔抵,後來見勢不好,也便縮了。這些人便就四圍放起火來,主事帶來這些人,見火起,也便扒牆扒壁逃生,那裏顧個本官。那主事夢中驚醒。還道是失火,隻聽外邊一片一聲叫嚷,道要拿主事,要打殺主事,便知道地方激變,即忙便服越牆逃走,真個是隻恨爹娘少生兩隻腳,直走到祁門驛暫住。這邊府縣自來安撫救火,一邊申詳司道撫按具題。那主事隨即也回京去了。

不料又走出一個許寺丞來。這許寺丞,原是徽州許內閣的孫子,以恩蔭做至寺丞,他與吳養春原是至親。見徽州逐了部臣,魏忠賢若是惱了。必不肯幹休,那時追贓或至於連累自己,倒央人去魏忠賢那邊說。許寺丞原籍歙縣,養春所放天津、淮揚、兩浙債務、當本、監本及產業,平日也都得知道,若去清查,所坐贓銀不半年可完。許寺丞自是世家,去送了些齊整禮,又去各處請托,到也得了這差。隻見這些徽州大道:“他若是許寺丞,他必竟有些親情鄉情,決不像前番主事這等蠻做了。”有的道:“他一向是閃臉沒情的,且看他做作。”隻見漸漸各處清查,來到徽州。他想本處府縣,是我公祖父母,但是我一假借他,後邊做事不開便照憲臣體,勒他庭參。這府縣惱怒,後邊也不甚來見了。三日鄉紳來見,他道莫引慣他等,他來說分上,便故作驕倨。有個方給事、才說得幾句,他就將來搶白了,不惟方給事悒怏,以後連這些鄉紳都不敢來。有個秀才吳守仁來告免,他說做不得例,日後秀才好不盤門來纏了,竟將來笞辱死了。放告聽審,今日報這家買山,明日報那家買地,今日說某人領吳家本錢,明日說某人受吳家寄頓,那裏管親戚,那裏管宗族,就是嫡親伯叔兄弟,也要報他買產,也要一體比較。再有黃山原旨令歙民承買,他卻見休寧人富,突然派過七萬去,把休民程八元等數百家,吳維相等數十人萬金之產都弄得頹然如洗。處處都有謠言,說派一千,禮儀二百,豁一萬,威儀三千,甚至遠年債負,家人身價都入贓冊。這騷擾如何是了。後邊虧得李撫台何按台會題糾劾,才得離了徽州,免了荼毒。

總之,隻為忠賢要貪緝訪的功,要結大工的局,自家騙得一個指揮同知,卻壞了吳養春一家性命,卻又株連破了人多少家,喪了人多少命。差出兩個歹官,已夠激變地方了,還又差出許多內臣在九邊淮揚來擾害。正是:

隻為蒼生遭劫運,故教豺虎遍方隅。

要知忠賢借何名目差出內臣來,如何擾亂地方,且聽下回分解。

無罪殺士,大夫可去;無罪戮民,則士可以徙。黃山興獄,戮民殺士者多矣。則徽之欲去欲徙者,安知其幾也!

第二十三回 謀握邊兵差紀用 計收糧運任文升

觀軍古陋習,唐祚終傾欹。

狂者操利兵,浸必成險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