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又吃了鍾茶,王公公道:“咱爺做人極好,待官兒們也極有情。沒來由楊家與這些人上本論他,自討苦吃。”崔禦史道:“正是。”一麵擺上些酒肴,兩個南北向坐下,吃了幾巡酒,說了些閑話。崔禦史要提起見魏忠賢一節,卻也難出口。巧巧的王公公道:“承先兒厚情,沒甚報答。不知可要見咱爺麼?”崔禦史道:“怎不要見來,隻是沒個門路。”王公公道:“有咱怕沒門路哩,隻是咱爺極難見,就是咱一月見不多幾次。依咱起來,先兒不若備些禮,待咱引進,拜做一個幹兒子。孩兒見老子,有誰攔阻?老子看孩兒,自另一條肚腸哩。那時須不要咱們幫襯,隻是不要忘了咱們。”吃了一會,王公公道:“咱們內官不曉的扯文淡說甚令,隻拿骰子來賭會朱窩,豁會拳罷。”崔禦史也隻得與他豁拳、擲色,將晚回了。王公公道:“先兒回家可辦下禮,停幾日著人來請哩。”

崔禦史回到宅子裏,甚是歡喜,千方百計整備禮物。隻是等了幾日,不見消息,又恐怕高左都參本命下,無濟於事,一似熱鍋上蟻子一般。忽一日聽得王掌家人來,忙叫人打點抬禮,叫丫鬟收拾素衣角帶,打點去。不眶道是後日是好日頭,魏爺出來在私宅,請爺備禮去見。可早些先到咱爺宅子哩同見。”崔禦史賞了他的人。道:“多拜上你家爺。後日絕早準來。”又焦躁了一日,到那日果然早去。王公公也便出來,道:“對爺講過了,今日可同去拜哩。隻是家爺養不出這咱大兒子。”打了一個哈哈,也不吃茶,兩個便一同起身去了。到了宅子,王公公留崔禦史在側首茶廳坐下,先進去見。過了一會,隻見急急來說:“爺打帳出來了。”崔禦史便出到大廳,此時大廳上已鋪下氈毯,上邊止設著一把椅子,蒙著豹皮。又停一會,隻見擁出許多蟒衣玉帶的內臣,魏忠賢卻是便服蟒廠衣,在椅上坐定。王掌家叫崔禦史過去相見,拜了八拜。每拜,魏忠賢略舉一舉手。拜罷,呈上禮單:是五彩剪絨的蟒二套、正麵坐龍玉帶一圍、祖母祿帽頂一件、青綠文王鼎一枚、金杯六對、玉器四對、金盞銀台二十四付、銀酒壺二把、南京花綢縐紗、蘇州彭緞線絨、杭州綾羅各二十件,都擺列在堂下。魏忠賢把禮單略看一看,道:“你窮官兒怎送這大禮?”崔禦史道:“這還未足表孩兒孝順。”忠賢道:“且收了。”就邀進裏邊坐下。這崔禦史略把身子在椅上沾得一沾,凡問答必竟打一大躬。忠賢道:“咱如今是一家了,不必拘這等禮。”崔禦史應道:“是。”卻又是一大躬下去。忠賢道:“接列位哥兒來。”隻見裏邊請出魏良卿這一幹,都敘了兄弟之禮。又道:“請將田家哥兒來。”不一會,田爾耕也到了。田爾耕先拜幹爺,故此田爾耕作了長,叫大哥,崔禦史便作了次,叫二哥。敘了禮,便在後邊廳內同坐。田爾耕與魏忠賢、崔呈秀扯些寒溫,魏忠賢話些宮禁中事。須臾酒到,忠賢便坐在上麵,田錦衣左首第一位,崔禦史右首第一位,其餘魏良卿等都以次坐下。田錦衣、崔禦史出位告了坐。家樂們大吹大擂,做了一本戲。崔禦史拿出賞賜來,賞這些廚樂人等。忠賢道:“二哥,咱一家人,要賞賜來,分付掌家。”將崔禦史送禮隨行人俱重賞了,廚樂人等也自賞了。崔禦史的賞賜通不收。崔禦史與田錦衣兩個別了忠賢,他兩個就便一路,並轎而回,兩邊都說沒拜。

次日崔禦史早起來到魏忠賢宅子去謝酒,就拜魏良卿等,俱送一付大禮。李永貞、劉若愚、李朝欽也各有禮,都去麵拜。又往田錦衣宅子去拜,送禮。午後到家,隻見魏忠賢那裏差人送答禮,也不下數千金物件。其餘都沒答,隻有王掌家是好耍笑人,卻送一套大大百家衣、金鎖、金錢、金鑲、虎爪、銀八寶等類來取笑崔禦史,也隻得收了,俱各重賞來人。以後逢節序送節禮,遇慶賀送賀禮,出私宅,即自去問安。後來也添幾個幹兒子,也還有幹孫,卻不如他。就是田爾耕終是膏梁子弟,也竭力去奉承,怎如得他有謀畫、有計較,漸漸與李永貞也打合得來。忠賢緊要事都與商量,蹤跡日密了。正是:

已作負嵎虎,何愁馮婦攖。